林辰把手机放回口袋，抬手扶了下车门框，声音平稳：“去城南社区服务中心。”
司机应了一声，调转车头。路上没再说话。林辰靠在后座，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街景上，神情看不出波动。那条短信他没删，也没回，就像没看见一样。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社区服务中心门口。他推门下车，没让通知任何人，径直走进大厅。
服务台前排着不少人，大多是中老年人。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拿着材料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什么，工作人员低头敲键盘，头也不抬。旁边窗口，一名男子因复印资料被收五毛钱和工作人员争执起来，声音压得很低，但脸上青筋跳动。
林辰站在角落观察了近半小时。有人填表写错行被退回重来，有人问办事流程，三个窗口给出了三种说法。最里侧的无障碍通道堆着几摞旧文件，轮椅根本过不去。
他掏出笔记本，记下几个关键点：咨询口径混乱、特殊群体无引导、重复提交频发。
中午十一点半，刘伟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声问：“领导，要不要安排人对接？”
“不用。”林辰合上本子，“你回去马上做一件事——三天内，我要全县十五个基层服务站点的问题清单，每一项都得有具体事例、发生频率和群众反馈。不准用‘个别现象’‘偶有发生’这种词。”
刘伟点头记下。
“还有，别走正式报送渠道，直接汇总到我这儿。谁问起就说是在做日常巡查数据分析。”
下午一点，林辰换了身便装，拎着两杯茶进了城南老街一栋六层旧楼。楼道墙面剥落，电灯开关沾满油污。他在三楼停下，敲开一户人家的门。
屋里住着一对退休教师夫妇。聊了不到十分钟，老人就打开了话匣子。
“暖气冬天 barely 热，去年十二月测过，最高十七度。”老头指着客厅角落的温度计底座，“物业说管道老化要换，可整栋楼三十多户，意见不统一，拖了四年。”
老太太接过话：“加装电梯也黄了。一楼住户怕挡光，二楼嫌分摊比例高，吵了一年多。现在我们这些爬不动的，买菜都不敢一次多买。”
林辰听得很细，不打断，也不评价，只时不时点头。临走时留下一张手写号码纸条：“要是哪天真想推动这事，打这个电话，我让人来登记意愿。”
接下来两天，他跑了七个老旧小区、两个城乡接合部村居点、三个街道便民窗口。有时坐在小板凳上和居民一起吃盒饭，有时蹲在修车摊边看工人补胎，顺便打听周边出行难问题。
第三天晚上八点，陈雪带着一份文件来到办公室。
“按您说的方式采集的原始信息，剔除重复和模糊表述后，整理出十七项高频民生堵点。”她将U盘插入电脑，调出文档，“命名原则是‘问题+影响范围+持续时间’，比如‘断头路致学生绕行1.2公里，持续5年’。”
林辰一页页翻看。
养老助餐覆盖不足，日间照料中心空置率高；公交末班车结束过早，夜班工人返家困难；部分片区自来水夜间水压不足，高层住户长期储水；政务服务移动端操作复杂，老年人使用率不足百分之八……
“这些数据来源？”他问。
“六十场随机访谈录音转写，四十三张现场照片，加上我们暗访记录。”陈雪答，“每一条都有编号和佐证材料附录。”
林辰沉默片刻，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三个词：覆盖面、安全度、政策时效。
“接下来定方向。”他说，“优先解决影响面最大、安全隐患最突出、上级政策窗口期最紧的项目。”
两人讨论到深夜。最终圈出三项拟重点推进内容：
一是老旧片区综合改造，涵盖管网更新、外墙保温、公共空间整治；
二是建设一批标准化便民服务驿站，统一标识、流程和服务标准，试点设在群众反映最强烈的三个社区；
三是启动城乡公交一体化试点，调整线路、延长运营时间，优先覆盖学校、医院和工业区。
凌晨两点，林辰坐回办公桌前，打开新文档，起草《永清县2025年民生实事项目建议方案（草案）》。
他逐项列出实施步骤：第一阶段为期两个月，完成摸底评估和资金测算；第二阶段组织跨部门协调会，明确职责分工；第三阶段公开征求意见，形成正式立项报告。
在“预期成效”一栏，他写道：“实现群众办事‘少跑腿、一口清’，居住环境‘看得见改善’，出行就医‘更便捷可达’。”
最后，他附上几段访谈摘录：
“我就想知道，活到八十岁那天，能不能自己爬上楼回家。”
“孩子上学绕远路，每天多走四十分钟，下雨天全是泥。”
“办事窗口换三次人，问三次答案都不一样，我不是来考试的。”
凌晨四点十八分，文件定稿。林辰保存副本，打印一份，用夹子固定好，放在桌面正中央。
陈雪已经离开。办公室只剩他一人。窗外夜色浓重，远处高架桥上的车灯连成流动的线。
他站起身，活动肩颈，又坐下翻开调研笔记，在某一页边缘写下一行字：
“真正的治理，不是等火烧到眉毛才救，而是在火星刚冒时就察觉风向。”
然后抽出一张空白A4纸，开始绘制便民驿站的功能布局草图：入口处设导引台，左侧为等候区配备饮水机和急救箱，右侧划分业务办理分区，残疾人通道独立设置，监控与投诉按钮醒目可见。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沙响。
台灯照着他垂落的袖口，边缘已有些卷边。桌角放着冷掉的咖啡杯，杯壁留着半圈深色痕迹。
他画完最后一笔，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五点二十七分。
楼下传来保洁员推车的声音，走廊灯光依次亮起。
林辰合上笔记本，将草图夹进文件夹，手指轻轻抚过封面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