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篝火的余烬在寒风中明灭不定，宴席终是到了散场时分。
成亭之起身，脸上挂着热情的笑意，朝白家几人招呼道：“几位道友，我们这边备了几顶空余的帐篷，虽略显简陋，但遮风避寒尚可，还请莫要嫌弃。”
白俊佑正欲客气应答，一旁的萧云澜却已先一步开口：“成道友盛情，我等心领。不过我们自有安排，不便叨扰，太过客气，反倒显得生分了。” 他话音未落，指尖灵光微闪，一顶精致非凡的帐篷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营地一侧的空地上。
那帐篷不知由何种珍稀灵材织就，表面流淌着月华般的清辉，隐约可见玄奥符文流转其间，散发着兼具强大防御与聚灵效果的气息，与成家那些质朴的帐篷形成了鲜明对比。
“月娘，”萧云澜转向柳月娘，“风雪虽歇，夜里终究寒重，你与我同住此帐，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似征询，实则已为她做好了决定。
在萧云澜心中，此举天经地义，亦可隔绝某些不必要的关注。
柳月娘闻言，唇角微扬，浅笑应道：“好。”
成佩玉站在原地，看着柳月娘依言走向那顶流光溢彩的帐篷，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被垂落的光华缓缓吞没，最终与萧云澜一同隐没在那方他无法触及的小天地里。
他默默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脚边被踩实、微微发黑的雪地上，只觉得方才饮下的灵酒暖意早已散尽，夜风穿透衣袍，带来刺骨的寒意，这寒意仿佛直钻心底。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一个带着几分无奈和了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成佩玉猛地回神，如同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有些慌乱地转过头，看见师兄成亭之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正双手抱胸，脸上虽是惯常的爽朗，但眼底那份“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却清晰可见。
“师兄。”成佩玉开口，下意识地想掩饰失态，“我没看什么，只是觉得那帐篷颇为别致。”
成亭之嗤笑一声，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得了吧，在我面前还装？你的魂儿都快跟着飘进去了。” 他顺着成佩玉方才的视线瞥了一眼那顶华帐，压低声音，“怎么，看见柳仙子和萧少主进去，心里不舒坦了？跟师兄说实话。”
心事被一语道破，成佩玉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好在夜色浓重，遮掩了几分窘迫。
成佩玉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低下头，盯着靴尖上正在融化的雪沫，声音更低：“师兄，别取笑我了。我算什么呢？萧少主出身名门，修为高深，风采卓然，与柳仙子站在一起，才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我连多看一眼都是僭越，都是痴心妄想。” 想起宴席上柳月娘那礼貌的疏离和萧云澜隐含压力的目光，自卑感如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窒息。
“僭越？痴心妄想？屁话！”成亭之眉头一拧，语气粗鲁却透着灼热的护短劲儿，“佩玉，你小子给我抬起头来！看着师兄！”
成佩玉被他带着真气的一喝震得耳膜微鸣，下意识抬头，对上师兄在夜色中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问你，”成亭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那晚在冰缝底下，咳….你们那段机缘，是也不是？” 他说得隐晦，但两人心知肚明。
成佩玉脸颊更烫，点了点头。那是无法否认、也难以忘怀的事实。
“那不就结了！”成亭之双手一摊，仿佛在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之间有缘！而且是非同一般的缘分！修炼之人，最重因果机缘。这份因果已经结下，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它就在那儿！你以为柳仙子，对谁都那般有耐心听什么炼器心得？”
见成佩玉眼神依旧黯淡，成亭之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鼓励：“佩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在炼器一道上肯钻研，天赋异禀，将来成就未必不如那些世家子弟！你缺的不是本事，是自信，是敢去争一搏的胆气！”
“可是……柳仙子她……”成佩玉喃喃道，眼前浮现柳月娘清冷绝艳的面容，“她对我，或许并无意。方才席间，她虽与我说话，却疏离得很，而且，萧少主他……” 一想到萧云澜那含笑却深不可测的眼神，以及自然流露的尊贵威仪，无形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刚刚燃起的一丝微火似乎又要熄灭。
“柳仙子怎么想，是她的事，将来再论。至于萧云澜？”成亭之哼了一声，眼中精光一闪，“他萧家是势大，但我成家子弟，也未必就真的矮人一头！他萧云澜再厉害，还能管得住柳仙子心里想什么？还能抹掉已经发生的事实？”
他用力揽住成佩玉略显单薄的肩膀，半推半就将他往成家营地带去，一边走一边继续低声灌输：“小子，听师兄一句。有些事，急不得，但也躲不得。现在，你至少有了旁人求不来的契机。关键是你自己不能先泄气，未战先怯！那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在炼器房里一待十天半月、不琢磨透不罢休的成佩玉！拿出你钻研阵法的韧劲来！”
成佩玉被这番话说得心潮起伏，五味杂陈。他忍不住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顶在营地边缘静静散发灵光的华帐。是啊，凭什么……连试都不敢试，就认输呢？
“师兄，我知道了。”他低声回应。
“知道就好！光知道没用，得往心里去！”成亭之重重拍了拍他的背，“回去打坐调息，清一清杂念。路还长，机缘玄妙，一步步来，该是你的，跑不掉！”
而成佩玉，在师兄的激励下，心情复杂地走进了属于他的那顶朴素帐篷。
萧云澜的帐篷内，完全是另一番天地。暖意融融，并非凡火燥热，而是精纯灵气流转带来的温润舒适。帐内灵气浓度远超外界数倍，呼吸间令人神清气爽。
萧云澜看似随意地一挥袖，一道无形隔音结界便悄然笼罩帐篷，将内外彻底隔绝。
他未立即打坐，而是坐在一张暖玉凳上，姿态闲适，目光却落在柳月娘身上。帐内明珠光晕柔和，勾勒着她清冷优美的侧脸线条。
“月娘，”他再次开口，“我看那成佩玉，看你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一般。”
柳月娘心下一紧，体内平稳运转的心法几乎为此滞涩一瞬。
来了……他果然注意到了。柳月娘迅速收敛心神，微微偏头，仿佛刚听到般，淡淡回应：“有么？我未察觉。只因成亭之再三热情提及，方才席间才多与他说了几句炼器之事，免得拂了成道友面子。你多心了，云澜。” 最后一句，她语气放软，似娇嗔，又将问题巧妙抛回。
萧云澜并未立刻接话，他心底那丝疑虑并未完全散去。不过，他并不打算此刻深究，逼得太紧，反而可能将她推远，他深知月娘的性子，需得徐徐图之。
片刻，他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帐篷空间虽大，他的靠近依然带来无形压迫。视线在她平静的侧脸上流转，“是么？或许吧。” 他缓缓道，语气难辨喜怒，“只是他似乎格外得他师兄看重，频频为其制造与你交谈之机。成亭之倒是个热心肠的师兄。” 话中有话，暗指成亭之意图明显。
柳月娘感受着他逼近的气息，面上却越发镇定，甚至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成道友热情好客，提携师弟，也是人之常情，有何奇怪？云澜，” 她轻声反问，“你今日似乎格外关注这些细枝末节？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萧云澜见她神色自若，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收回那颇具穿透力的目光，只是眼底深处依旧深邃难辨。
“随口一问而已，毕竟……” 他语气放得轻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伸手似要拂开她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动作亲昵，“你身边从不缺出众之人，我总要多留份心。我不想……再多一个了。”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宣告，温柔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占有。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好不容易与月娘重建的融洽关系。
柳月娘顺应着他的动作，没有避开，只是垂下眼帘，浓密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掩去眸中瞬间划过的复杂心绪。她心中暗忖：冰缝下与成佩玉的那段意外，此刻绝不可让云澜知晓！现在可不是个好时机，他们好不容易重逢，若他知此事，必定又会发生争执。她不想因一场意外，再将关系推回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