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渊”号平稳地驶出“初始观测站γ”所在的幽深峡谷,重新投入“盲区”那褪色而压抑的星空之下。舰桥内,灯光已恢复至最适宜的亮度,系统运作的嗡鸣平稳有力,与不久前的死寂与警报声形成了鲜明对比。陈一一站在主控台前,虽然脸色依旧带着疲惫后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锐利,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秩序壁垒臂甲上的微光与主屏幕上各项健康读数交相辉映,无声地宣告着这艘战舰的重生。
重生,但非复原。dJ幽冥的核心光晕旁,那枚不断缓慢变幻形态的银色多面体虚影——“架构师”核心的交互界面——便是最显着的改变。它并非取代dJ幽冥,而是如同一个高度专业化的外接运算阵列,专门负责操控已融入舰体各处的“织星者”纳米机械集群,处理与遗迹技术相关的复杂问题,并执行极度精密的维修或制造任务。
“全系统自检完成。” dJ幽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满意的平稳,“结构完整性恢复至94%。动力系统输出稳定在基准值88%。‘低可探测性场发生器’(代号‘薄纱’)在线,初步测试表明其对常规电磁波及被动传感器隐匿效果优于原‘织影’模块,但对高灵能感知及‘蜂巢’类深层空间扰动的隐匿效果有待实战检验。新建模的护盾系统能量转化效率提升17%,对已知污染结晶能量侵蚀抗性预计提升40%。”
一连串的数据汇报,每一项都代表着生存几率的切实提升。
陈一一的目光落在控制台中央的万象罗盘上。修复并融合了“源初共鸣晶体”后,罗盘表面的立体星图不再仅仅是导航工具,更像是一个活的、不断演算的宇宙模型。此刻,星图正根据从遗迹获得的数据以及“潜渊”号自身的扫描,动态更新着他们周围这片“盲区”星域的地图,并用不同颜色标记着能量活跃度、空间稳定性以及……疑似污染扩散的路径。一些遥远的、被标记为“次级现实扰动点”的光点,如同雾中的灯塔,微弱却持续地闪烁着。
“当前最优先事项,是测试新系统的极限,并规划下一步行动。”陈一一开口道,手指轻点星图,将一片距离他们当前位置约0.3光年、被标记为“中度空间畸变、低能量背景”的区域放大,“这里,作为第一个测试区。我们需要验证‘薄纱’场在复杂空间环境下的稳定性,测试‘架构师’指挥纳米集群进行实时外部维修和适应性改造的能力,同时……尝试主动扫描,收集更详细的‘盲区’环境数据,尤其是追踪那些失控‘工蜂’或‘蜂巢’能量脉络的动向。”
被动躲避的时代,随着实力的部分恢复,应该告一段落了。他们需要信息,需要主动了解这片绝地的运行规律。
“目标区域确认。航向设定。预计抵达时间:六标准时。” dJ幽冥回应,“‘架构师’核心已就绪,准备进行首次联合环境感知与适应性运算测试。”
“潜渊”号调整姿态,新型引擎喷射出幽蓝色的粒子流,推动战舰向着选定的测试区加速驶去。航行平稳而安静,“薄纱”力场有效吸收了绝大部分常规辐射和引擎余波,使得战舰在传感器画面中如同一抹渐渐淡去的阴影。
航行期间,陈一一没有休息。她戴上了那顶灵能头冠,开始系统地阅读万象罗盘中新存储的、来自γ观测站的技术蓝图和“奇点残影”分析摘要。
信息浩如烟海,许多概念艰深晦涩。但她发现,有了头冠的辅助,自己的理解能力大幅提升。那些关于空间底层结构、灵能与物理常数交互、以及“现实稳定性场”的论述,不再完全是天书。她开始理解,秩序联盟所谓的“织法者”计划,其疯狂之处在于试图直接干涉宇宙的“源代码”,而“奇点残影”就是一处天然的、不稳定的“代码漏洞”。“蜂巢”则是这个漏洞在受到刺激(联盟研究、商会闯入)后,产生的“错误数据”和“防御性进程”的混合体,它依据某种扭曲的逻辑,试图将周围一切“同化”成维持其存在或扩大其影响的“资源”。
对抗“蜂巢”,不仅仅是能量和火力的比拼,更可能涉及到对“现实规则”的局部理解和微调。遗迹提供的“污染抗性材料处理技术”,其核心就是一种利用特定频率的秩序灵能波动,暂时“安抚”或“隔离”污染结晶活性的方法,这或许能成为对付那些被感染单位的关键。
时间在专注的学习中流逝。当“潜渊”号缓缓切入目标测试区时,陈一一对即将面对的环境和潜在威胁,已经有了更理论化的认知。
测试区名副其实。这里的空间像是一块被揉皱后又勉强铺平的绸布,充满了细微但持续不断的褶皱和涡流。远处稀疏的星光在这些褶皱中发生扭曲和色散,形成怪诞的光晕。偶尔有看不见的引力异常掠过舰体,引起轻微的颠簸。能量背景极低,死寂中透着诡异。
“‘薄纱’场运行稳定,空间畸变未对隐匿效果产生显着干扰。” dJ幽冥报告,“开始主动扫描,强度等级:最低。”
数道极其微弱、经过特殊调制的扫描波束从舰体多个角度悄无声息地射出。这些波束的设计借鉴了遗迹技术,旨在最小化自身信号特征的同时,最大化信息获取效率,特别是对“蜂巢”相关污染和空间结构异常的敏感性。
扫描数据如涓涓细流汇入“潜渊”号的数据库。大部分区域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虚空和扭曲的空间结构。然而,在扫描进行到第三轮时,一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信号被捕捉到了。
那并非“工蜂”的狂躁能量特征,也不是“蜂巢”脉络的规律脉动,而是一种……有规律衰减的求救信标!信号编码方式极其古老,甚至比γ观测站使用的还要古老,但其基础框架,依然能看出秩序联盟早期制式的影子!
信号源距离他们当前位置约十五光分,方向恰好位于一片空间褶皱异常密集的区域后方。
“确认信号真实性及来源分析。”陈一一立刻警觉起来。一个古老的秩序联盟求救信标,在“盲区”深处?是γ观测站同时期的其他设施?还是更早的、联盟探索初期的失踪者?
“信号结构验证……确认为秩序联盟‘开拓纪元’标准求救协议变体,重复周期符合濒临失效的紧急模式。信号源能量读数极低,且受到强烈空间畸变干扰,无法精确定位具体载体(舰船或设施)。未检测到伴随的敌意能量特征或污染信号。” dJ幽冥分析道,“‘架构师’核心提议:释放一组侦察型纳米集群(‘眼虫’),利用其微小体积和适应性能量外壳,穿透前方空间褶皱区进行抵近侦察。”
纳米侦察集群。这是“架构师”被整合后的首次实战应用提议。
“批准执行。但‘眼虫’集群必须保持最高级别静默,只进行被动记录和信号中继,非必要不进行任何主动交互。”陈一一批准了方案,同时下令,“‘潜渊’号保持距离,做好随时支援或撤离的准备。所有武器系统待命,优先配置新护盾的抗污染模式。”
舰体腹部悄然开启一个微型端口,一团由数万纳米单元构成的、仅有拳头大小的银色云雾悄然溢出,迅速消散在空间的背景辐射中,肉眼和常规传感器几乎无法察觉。它们将依靠“架构师”核心的远程引导和自主应变程序,穿越那片危险的空间褶皱区。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格外煎熬。十分钟后,第一组模糊的、经过严重干扰的图像和数据传了回来。
透过“眼虫”的共享视野,陈一一看到了一片令人震撼的景象:
在空间褶皱区的核心,相对平静的“涡眼”之中,悬浮着一艘飞船。
但那绝非普通的飞船。它的体积并不巨大,甚至比“潜渊”号还要小一些,但其造型……宛如一颗被精心雕琢过的、多切面的水晶!舰体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银白色,线条锐利而流畅,表面流转着微弱但纯净的乳白色光晕,与周围“盲区”的晦暗和“蜂巢”的污浊形成了极致对比。飞船似乎受到了严重损伤,舰体上有数道巨大的、边缘呈现熔融结晶态的裂口,一些结构已经变形,但它依旧保持着大致的完整,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瑰丽梦境。
而那个古老的求救信标,正是从这艘“水晶飞船”的深处,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即将熄灭的方式,持续发送着。
这艘飞船的风格,与γ观测站的简练灰色、与秩序联盟后期较为厚重的设计都截然不同。它更……精美,更……纯粹,仿佛代表了联盟某个早已逝去的、充满理想与探索精神的黄金时代。
“‘水晶方舟’级深空探索舰……数据库仅有名称及少量传说级记载,无具体技术参数。” dJ幽冥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震惊,“传说中,它们是秩序联盟‘第一次跃迁’时代最尖端、最珍贵的探索旗舰,数量极少,在联盟中期就已全部失踪于深空……从未有实物发现记录。”
一艘传说中的、属于秩序联盟黎明时代的飞船,搁浅在“盲区”深处,发送着跨越了可能数万年时光的求救信号?
陈一一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不仅仅是又一个遗迹,这是一艘船,一艘可能承载着联盟最初梦想、最初技术、以及最初面对这片星空时所见所闻的时光胶囊!
然而,就在“眼虫”集群试图靠近,获取更多细节时,异变突生!
那艘“水晶方舟”表面流转的乳白色光晕,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并非针对“眼虫”,而是仿佛其内部某个沉睡已久的系统,因为外部侦察单位的靠近,而被意外触动了!
紧接着,一道微弱但无比纯净、带着某种空灵悲怆意韵的灵能波动,如同涟漪般从“水晶方舟”中扩散开来,瞬间扫过了“眼虫”集群,并朝着“潜渊”号的方向蔓延而来!
这道灵能波动中,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蕴含着一种浩瀚如星海、又脆弱如朝露的……信息洪流的预兆!
陈一一的灵能头冠瞬间过载般发出灼热,万象罗盘上的星图疯狂旋转,秩序壁垒自主嗡鸣!
他们似乎……无意中,叩响了一扇通往联盟最初史诗的、危险而诱人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