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来自远古的、充满极致恐惧与癫狂的遗言,如同冰冷的铁锥,凿穿了舰桥内短暂的死寂。音频中描述的景象——“空间凝固”、“常数锁死”、“吃规律”、“伤口的痂”、“它看过来了”——每一个短语都勾勒出一幅超越常规物理灾难的、令人心智冻结的恐怖图景。
陈一一感到自己手臂上的秩序壁垒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并非预警危险,更像是对那段录音中描述的、对“秩序”本身被侵蚀和“吞噬”的概念产生的本能抗拒与共鸣震颤。灵能头冠则在强行处理那段扭曲信息流后,散发出过载后的淡淡焦灼气味。
“‘架构师’,立刻中断与所有外部残骸的物理接触!回收所有‘眼虫’及纳米单元,执行最高级别净化与隔离程序!”陈一一的声音第一个打破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幽冥,全舰一级戒备!启动所有防御系统,尤其是针对空间参数异常和未知能量侵蚀的防护!准备紧急脱离程序,但……不要立刻启动引擎最高功率!”
她的指令迅速而精准。在情况未明的极端异常区域,盲目爆发出最大能量进行逃逸,很可能像黑暗中点燃火炬一样显眼,甚至可能扰动这片“平滑”得诡异的空间,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接触已中断。纳米单元回收中,启动量子层级净化。”“架构师”核心回应,其多面体虚影的光芒变得冷冽。
“‘薄纱’场与‘匿踪’系统全功率运行,主动抵消场调整为应对‘概念性侵蚀’的广谱防御模式。引擎进入预启动状态,随时可执行‘寂静爆发’协议。” dJ幽冥的声音紧绷如弦,舰桥内灯光转为暗红,所有屏幕边缘都浮起代表最高警戒的红色边框。
就在他们执行紧急预案的同时,外部传感器的读数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首先被确认的是录音中提到的“空间凝固”现象。并非完全静止,而是空间本身的“弹性”和“活跃度”在以肉眼(传感器)可见的速度降低。常规空间中无处不在的、源于量子涨落和真空能的微观扰动,在这片区域正迅速变得稀薄、迟滞。这直接导致了“潜渊”号维持姿态和进行微调所需的能量消耗轻微但持续地上升,仿佛在粘稠度不断增加的胶水中移动。
紧接着是“常数锁死”的迹象。监测精密物理常数(如精细结构常数、引力常数等)的仪器显示,这些本该在宇宙尺度上保持稳定的数值,在此地出现了被强制“锚定”在某个极其狭窄范围内的趋势,其自然存在的、在普朗克尺度上的正常波动被严重抑制。这种违反常识的“过度稳定”,带来的并非安全感,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空间本身正在“死去”或“被驯服”的感觉。
而最直接的威胁感知,来自万象罗盘和升级后的灵能传感器。
罗盘中央的立体星图正在变得模糊、扭曲,那些代表星辰和航路的银色光点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挤扁、拉长。星图本身对这片区域的建模能力在急剧下降,反馈回来的空间结构信息充满了矛盾与断层。同时,罗盘对那个引发银蓝涟漪的源头感应,非但没有增强,反而变得断断续续、充满杂音,仿佛信号正被什么东西干扰或……吸收。
灵能传感器则捕捉到了更加难以名状的东西:一种弥漫性的、冰冷的“饥渴”感。这并非能量层面的吸收,更像是针对“信息”、“结构”、“规律”这些抽象概念的剥离与同化欲望。它无形无质,却仿佛能渗透护盾,直接作用于战舰的“存在”本身,试图将其纳入这片空间死寂、平滑的“底色”之中。之前感知到的、被“吸收”的热量和光线,或许正是这种可怖效应的最表层体现。
“检测到‘概念侵蚀场’强度上升!本舰外装甲灵能谐振层出现轻微钝化反应!部分非关键外部传感器的逻辑校验开始出现无法解释的随机错误!”“架构师”核心的警报声响起。
“它”在看过来。通过那些“化石”污染,通过这片被改变的空间,通过那无所不在的“饥渴感”。虽然没有具体的形态或攻击行为,但这种对存在本身的缓慢“消化”和“规整化”,比任何直白的能量攻击更加致命!
“不能待下去了!”陈一一下定决心,“启动‘寂静爆发’协议,目标:垂直脱离当前空间平面,向上方‘相对正常’区域突围!‘架构师’,将纳米集群释放到舰体后方,构成临时的‘概念扰流盾’,尝试干扰和分散那股侵蚀场!”
“协议执行!”
“潜渊”号的主引擎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而是如同深海巨兽的肌肉瞬间收缩,爆发出一次极其短暂、却集中到极致的推力!战舰并非向前或向后,而是沿着一个计算出的、垂直于当前空间“凝固”趋势最弱的方向,猛地向上“窜”去!
与此同时,大量“织星者”纳米单元从舰体尾部喷涌而出,它们不再构成实体结构,而是瞬间扩散成一片广阔的、不断变幻的银色雾霭。这雾霭并非为了防御物理攻击,而是按照“架构师”核心的紧急编程,开始疯狂地释放出大量无意义的、矛盾的、充满随机性的信息和微观能量扰动,如同一堵混乱的“噪音墙”,试图干扰和稀释那片“饥渴”的、寻求“规律”与“稳定”的侵蚀场。
短暂的爆发加速后,“潜渊”号切换至常规推进,但速度已提升至安全极限。舰体剧烈震颤,新型复合装甲在与异常凝滞的空间摩擦中发出低沉的呻吟。后方的银色“噪音墙”与无形侵蚀场接触,瞬间被“抹平”了大片,纳米单元成批失去联系,但它们确实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瞬——那股笼罩舰体的、令人窒息的“凝固”与“剥离”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削弱!
就是这一瞬!
“潜渊”号如同挣脱蛛网的飞蛾,猛地冲出了那片异常区域的中心影响范围!身后,那片被标记为联盟早期坟场的空间,重新隐没于深沉的黑暗与诡异的“平滑”寂静之中,只有传感器上残留的异常读数,证明着刚才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舰桥内,警报声逐渐平息,但紧张的气氛并未缓解。陈一一剧烈地喘息着,刚才的精神压力和急速决策消耗了她大量心力。她看向主屏幕,身后那片区域已被标记为深紫色,并附上了最高危险等级的骷髅标志和“概念侵蚀\/历史断层区”的标签。
“‘寂静爆发’消耗了8%的应急能源。纳米集群损失约12%。外装甲灵能谐振层轻微受损,自修复程序已启动。” dJ幽冥汇报着损失,“未检测到直接追踪或后续攻击。目标区域异常读数正在逐渐恢复……不,等等!”
它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更深的凝重:“该区域的‘平滑’与‘寂静’特征,正在以极其缓慢但确实可测的速度……向外扩张。虽然速率很低,但其影响范围确实在增大。”
扩张!这片恐怖的坟场,这个“伤口的痂”,并非静止,它也在缓慢地“生长”,如同一个没有生命、却遵循着某种毁灭性逻辑的污染源!
陈一一的心沉了下去。一个“蜂巢”已经足够可怕,现在又多了一个性质不同、但同样能侵蚀现实本身的“概念侵蚀区”。这个宇宙,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类似的、源自“奇点残影”或其它未知根源的“伤口”?
她将目光投向那块播放完录音后便彻底沉寂、再无反应的探测器残骸数据。联盟早期探索队全军覆没前,留下了至关重要的警告:“回响”是陷阱?“和弦”需要完整的“音”?断裂的只会引来……
“断裂的音”……是指像“伤口的痂”这样,不完整的、扭曲的“基准音”源吗?盲目接触或收集这样的“音”,非但不能组成“和弦”,反而会引来灾难?
而他们原本的目标——“回响之石”,会不会也存在着类似的风险?甚至,“虚空之弦”的失踪或“移动”,是否也与这种可怕的现象有关?
重重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因为这次意外的偏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凶险万分。
“修正航线,重新指向‘回响之石’理论坐标。”陈一一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坚定,“但将这次遭遇的所有数据,尤其是关于‘概念侵蚀’、‘断裂的音’以及空间‘平滑化’的观测资料,列为最高优先级分析项目。我们需要在抵达目的地前,尽可能理解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什么。”
“‘潜渊’号不能仅仅是一艘探索船,”她看向舷窗外恢复“正常”但依旧深邃无边的星空,以及手中光芒略显黯淡、却依然顽强指引方向的万象罗盘,“它必须成为能在这些超越常识的恐怖中存活下来,并找到答案的……方舟。”
航行继续。身后的紫色危险区域在星图上逐渐缩小成一个不祥的点。前方的路,依旧漫长黑暗,但“潜渊”号携带的,已不仅仅是希望与疑问,还有对宇宙更深层、更残酷面貌的初窥,以及一份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明晰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