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戒严的警报并未解除,但“家园”深处,那片被学员们用汗水、失败乃至鲜血浇灌过的露天学院废墟,却迎来了一场肃穆而简朴的仪式。没有彩旗,没有喧哗,只有断壁残垣在晨光中投下沉默的剪影,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混合了硝烟、草药与潮湿泥土的复杂气息。然而,这简陋的一切,却比任何华丽的殿堂都更贴合这场仪式的意义——于废墟中新生,在危机下授勋。
十一道身影,褪下了训练时沾满污渍的破烂衣物,换上了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却异常整洁的粗布衣服,按照所属系别,整齐地站立在那面写着学院名字的金属板前。石牙、阿土、黑鱼、铁锤;青叶、小林、铃兰;火石及其他三名生态农学系学员;夜影、山猫、岩石。他们站得笔直,脸上的稚气与茫然已在数次生死边缘的磨砺中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毅,以及眼底深处对未来的审慎与跃跃欲试。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实战的毕业考核,疲惫未消,伤痕犹在,但眼神清澈,脊梁挺得如同身后那些未曾倒塌的钢筋。
陈末站在他们面前,身后是秦烈、薇拉、泽克、钉子、卡洛斯,以及闻讯特意赶来观礼的铁砧和老烟。秦烈脸色依旧不佳,但坚持站着,目光扫过这些年轻人,严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薇拉眼中含着温和的期许,泽克则习惯性地推着眼镜,仿佛在评估着“作品”的各项数据。钉子如同背景的一部分,无声无息。卡洛斯抱着粗壮的手臂,琥珀色的竖瞳在石牙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铁砧和老烟则站在稍远处,神色复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些“娃娃兵”如何在野外挣扎求生,又如何在戒严压力下完成高难考核。
“今天,没有长篇大论。”陈末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平静而有力,“因为该说的话,在课堂、在野外、在考核中,已经说尽了。今天,只有两样东西要交给你们。”
他微微侧身,薇拉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用干净麻布覆盖的木质托盘。陈末揭开麻布,下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一枚徽章。
徽章不大,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形状并非规则的圆形或方形,而更像一片边缘带着细微弧度的、抽象的叶片,又像是半截断裂的齿轮,抑或是一滴将凝未凝的水珠——它糅合了生命、机械与流动的意象,象征着学院追求的道路。材质并非贵金属,而是用一种在废墟中找到的、带有微弱韧性的暗灰色合金边角料,经泽克简单熔炼、老雷亲手捶打成型。表面没有抛光,保留着锻造的原始纹理和些许氧化后的暗哑光泽,只在中心位置,用最细的刻刀,阴刻了一个极其简约的符号:一口正在冒出三道袅袅蒸汽的锅的轮廓。这图案是陈末亲手所绘,粗糙,却充满了生机与温度。
“这是‘厨徽’。”陈末拿起第一枚,举在晨光下,那口小锅的刻痕在粗糙的表面上仿佛活了过来,“它不是勋章,不代表荣誉,只代表一个身份,一份责任。戴上它,你们就是‘新纪元厨师学院’的首批毕业生,是‘家园’认可的‘美食之力’践行者。你们将来可能成为战士的胃,伤员的药,土地的医,黑暗中的眼。无论走到哪里,这枚徽章提醒你们,你们的根在这里,你们的技艺,是为了守护生命,建立秩序。”
他将徽章递给离他最近的石牙。石牙伸出粗大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绿色手掌,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恭敬,接过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片。他没有立刻佩戴,而是紧紧攥在掌心,感受着那粗糙的质感,仿佛要将其烙印进血肉。然后,他将其郑重地别在了自己那件唯一没有补丁的、洗得发白的旧背心左胸位置。暗灰色的徽章在他深绿色的皮肤和粗布衣物映衬下,毫不起眼,却又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接着是青叶。她接过徽章时,手指微微颤抖,但动作轻柔而准确地将别针穿过衣襟。她低头看着胸口那口“小锅”,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梦想成真的悸动与沉甸甸的使命感。
阿土、黑鱼、铁锤、小林、铃兰、火石……学员们依次上前,从陈末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那枚“厨徽”,郑重佩戴。每个人的动作和神情都不同,有的激动,有的沉稳,有的目光灼灼,但无一例外,都充满了庄严的仪式感。夜影是最后一个,她如同影子般上前,接过徽章,无声地别好,整个过程快而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她低头看了一眼徽章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却比任何人都要锐利。
十一枚“厨徽”,在晨光下闪烁着朴拙而坚定的微光,佩戴在了十一颗刚刚历经淬炼的年轻心脏上方。
紧接着,卡洛斯走上前,他肩上扛着一个用兽皮包裹的长条状包裹,放在地上解开。里面是十一把用布条分别捆扎的厨刀。
这不是表演用的华丽刀具,而是最实用的生存工具。刀身是“钢铁之心”援助的边角料钢材,由老雷在铁匠炉前反复锻打,掺入了少量泽克提纯的、具有微弱抗腐蚀特性的矿物粉末,最终淬火成型。刀型是陈末根据各系特点参与设计的简约猎刀款,单刃,略带弧线,长度在二十到二十五厘米之间,厚背薄刃,重心沉稳。刀柄是结实的硬木,缠着防滑的皮绳。没有护手,最大限度减少累赘,方便在狭窄空间和紧急情况下使用。每把刀的刀脊靠近护手处,都用细小的凿子刻着一个编号,从“壹”到“拾壹”,对应着学员的毕业序列。
“刀,”卡洛斯的声音低沉,带着兽人特有的金属质感,“是工具,也是武器。用来分割食材,也用来斩断荆棘,切开阻碍。你们用它在荒野获取食物,在厨房创造生机,也可能……用它来保护你们想保护的一切。拿好它,熟悉它,让它成为你们手臂的延伸。”
他亲自将第一把刻着“壹”的刀,递给了石牙。这把刀明显比其他人的更厚重一些,刀背也更厚,以适应兽人强大的力量。石牙握住刀柄,随意挥动了两下,破空声沉闷有力,他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满意之色,随即将其插入腰间自制的皮鞘——那是他用上次任务中猎杀的辐射狼皮简单缝制的。
青叶得到的是“贰”号刀,刀身相对纤细,更适合精细的切削和植物处理。阿土的“叁”号刀中规中矩,黑鱼的“肆”号刀柄更长,适合单手持握发力……每一把刀都略有差异,贴合着使用者的特点。当最后一把“拾壹”号刀(属于岩石,刀身较短,便于隐藏和投掷)被领取后,十一把暗哑无光、却透着实用寒光的厨刀,分别挂在了十一位毕业生的腰间。
徽章在胸,刀在腰侧。简单的两样东西,却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加冕,一种无形的气质在他们身上凝聚。他们不再是学员,而是拥有了正式身份的“厨师”——废土新纪元的、独一无二的“厨师”。
陈末看着眼前这支初具雏形的小小队伍,目光复杂。有欣慰,有期许,更有深沉的忧虑。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飘散在带着硝烟味的晨风里:
“‘厨徽’是根,厨刀是枝。根要扎在‘家园’,扎在你们所守护的生命与土地上。枝要伸向四方,去探索,去汲取,去对抗风雨,也要去播撒种子。你们是第一批,是火种。未来,或许会有更多的人戴上这徽章,拿起这刀。但你们的路,注定是最艰难、最孤独,也最危险的。”
他顿了顿,望向围墙之外,目光仿佛穿透了距离,看到了那些在阴影中窥探的冰冷目光。
“真正的暴风雨就要来了。你们刚刚毕业,但考试从未结束。从今天起,你们将编入‘家园’的各支队伍,承担起你们的职责。战地后勤士,保障每一次出巡与战斗;医疗营养师,守护每一份健康与希望;生态农艺师,培育每一寸可能的沃土;技术侦察兵,洞察每一丝危险的征兆。你们或许会分散,但‘厨徽’在,你们的联系就在。学院的精神,就在。”
“记住你们在废墟中学到的一切,记住你们在考核中经历的恐惧与坚持。用你们手中的刀,去切出生路;用你们心中的‘秩序’,去点燃微光。家园的未来,需要你们去守护,也需要你们……去开拓。”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十一双年轻的眼睛,在晨光与徽章的微光映照下,燃烧着坚定而沉重的火焰。他们摸了摸胸口的徽章,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仪式结束。毕业生们被各自的导师带走,分配具体任务,融入“家园”这台在危机中高速运转的机器。铁砧和老烟沉默地看着他们散去的背影,老烟低声对铁砧说:“老铁,看见没?那徽章,那刀……这帮小子,不一样了。格隆将军派咱们来,恐怕不只是学做饭那么简单。”
铁砧缓缓点头,目光落在远处正与秦烈低声交谈、面色凝重的陈末身上。他隐约感到,这枚小小的“厨徽”和那把朴素的厨刀,或许将在不远的未来,搅动起远超所有人想象的波澜。种子已然播下,只待破土而出,直面那即将席卷而来的、来自“学院”与整个废土深层的狂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