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那声压抑着惊怒的低吼还在崖底回荡，如同惊雷般撞在岩壁上，又反弹回来，震得人耳膜发颤。
被他强行切断神念带来的刺痛感，如同无数根细针在识海里搅动，让苏晓眼前发黑，脚步虚浮地踉跄着后退半步，双手下意识地撑在身后的岩石上，才勉强没有跌坐在地。
然而，比识海刺痛更清晰、更让她心头震颤的，是云澜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近乎失态的惊惶。
那不是被窥探秘密的恼羞成怒，也不是对她 “不听话” 的斥责，而是一种混杂着后怕的恐慌 ——
仿佛她刚才的举动，差点让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在害怕她因此消亡。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心湖中炸开，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疼痛、恐惧与困惑，让她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云澜死死盯着她，胸膛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急促起伏，周身的魔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失控 ——
黑色的气流疯狂翻涌，嘶吼着、盘旋着，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气息，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那深沉的猩红再次占据了他的眼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浓郁，几乎要溢出眼底，化作实质的杀意。
但这一次，他没有像过去那样，任由魔气肆虐，也没有习惯性地将失控的魔气导入苏晓体内，用她的身体作为 “容器” 分担压力。
他猛地抬手，手臂上青筋暴起，黑色的魔气在他指尖缠绕、跳动，却没有向苏晓的方向延伸半分。
下一秒，他的手掌狠狠拍向自己的眉心！
“噗 ——”
一大口暗沉的、几乎发黑的血液从他口中喷出，带着浓郁的魔气，溅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 “嗤嗤” 的腐蚀声，瞬间在岩石表面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他的脸色瞬间从苍白转为灰败，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才勉强维持住站姿，没有当场倒下。
他在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打断魔气的失控循环，将翻涌的黑暗力量硬生生压回体内，哪怕代价是自身承受毁灭性的反噬，也要避免波及到近在咫尺的苏晓！
“你……”
苏晓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看着他因极度痛苦而蜷缩、指节泛白的手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窒息般的难受。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他，脚步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动弹不得 ——
她怕自己的靠近，反而会打乱他的压制，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闭嘴…… 凝神静气！”
云澜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沫，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猩红的眸子死死剜了她一眼，那里面还残留着未散的暴戾，还翻涌着极致的痛楚，却也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 维护。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让她保护好自己，不要被这场失控的魔气风暴波及。
苏晓猛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依言盘膝坐下，双手结印，拼命收敛心神，引导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流，缓缓流转到心脉与识海，如同筑起一道薄薄的屏障，护住自己最脆弱的两处地方。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他，但这是此刻她唯一能执行，也似乎是云澜希望她做的事。
她抬起头，目光紧紧锁在云澜身上 —— 他独自一人站在那片暴走的魔气中心，如同怒海中的孤舟，被黑色的气流反复冲击、撕扯。
鲜血不断从他的唇角溢出，甚至顺着眼角滑落，将他苍白的脸颊染得斑驳可怖，原本墨色的长发也被血污黏在颈间，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那总是挺直的脊梁，此刻微微佝偻着，肩膀不断颤抖，仿佛随时会被那恐怖的力量压垮。
可他始终没有倒下。
也没有让一丝失控的魔气，越过他下意识划定的无形界限，侵袭到她这边。
他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挡在了她与魔气风暴之间，成了她的屏障。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认知，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苏晓的心房，让她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迫承受魔气、被他当作工具利用的 “容器”。
他也不再仅仅是一个冷酷无情、将痛苦强加于她的 “施虐者”。
他们成了被同一根命运之线紧紧捆绑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需要她的七情魔体来分担体内的魔气，稳定自身的状态，避免彻底被黑暗吞噬；
而她，需要依赖他的仙力庇护，在这危机四伏的魔渊之底存活下去，甚至借助魔气的淬炼，让这具身体完成蜕变，拥有自保的力量。
他护着她，不仅仅是为了保住 “容器” 这一关键资源，更是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他对抗内心疯狂与毁灭欲望的……锚点。
她的凡人温度，她的真实情绪，她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与这片黑暗格格不入的特质，都在无形中拉扯着他，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
而她，在恐惧与恨意之下，也无法再纯粹地将他视为 “敌人”。
他的痛苦是真实的，他的挣扎是真实的，他的孤独是真实的，甚至他此刻拼着自损修为、承受反噬也要护住她的举动，也是真实的。
这些真实，如同刻刀，在她心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渐渐冲淡了最初的怨恨。
共生。
这个词，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残酷地浮现在苏晓的脑海中。
这不是她的选择，也不是云澜的选择，而是被命运与绝境逼迫出来的、无法逃避的事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是更久 —— 在这没有时间刻度的崖底，连流逝的速度都变得模糊。
那场源于云澜情绪失控而引发的魔气风暴，终于在他近乎惨烈的自我压制下，渐渐平息。
黑色的气流如同退潮般，缓缓缩回他的体内，只是他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用一只手死死撑着冰冷的岩石，才勉强没有瘫倒。
另一只手仍紧紧抵住剧痛翻腾的胸口，指缝间不断有黑血渗出。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痛楚，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狼狈不堪，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连维持意识都显得异常艰难。
苏晓缓缓站起身，脚步轻缓地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她看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
苍白如纸的脸，沾满血污的唇，眼底那片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依旧未曾散尽的淡淡猩红。
心中没有了之前的恐惧，也没有了怨恨，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沉甸甸的情绪。
沉默地，她低下头，再次撕下了自己衣摆上一截相对干净的布料 —— 她的衣服本就残破，经过这几次撕扯，更是显得破烂不堪。
她蹲下身，伸出手，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替他擦拭脸上和颈间淋漓的血污。
布料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的冰冷，以及细微的颤抖。
这一次，云澜没有躲闪，也没有用凌厉的目光阻止她，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任她的动作，任由那丝微弱的暖意，透过布料，传递到自己冰冷的皮肤上。
无声的默契，在血与痛的洗礼后，悄然达成。
没有言语，没有约定，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坚定。
共生的序幕，于此惨烈地拉开。
在这魔气缭绕、不见天日的深渊之底，两个原本立场对立、充满隔阂的存在，终于不得不直面现实 ——
他们的命运，早已在一次次的痛苦、挣扎与守护中，紧密缠绕，无法分割。
从今往后，他们将共享危机，共担痛苦，也将在这片绝境中，一同寻找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