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中军大帐之内，方才还热烈喧嚣的气氛，被斥候那句“那华雄好像喝醉了”彻底浇得冰冷。
死寂。
一种混杂着荒谬与惊愕的死寂，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跪地不起、浑身泥泞的斥候身上，仿佛想从他惊恐的脸上分辨出这句话的真伪。
一个醉鬼，单人独骑，在十八路诸侯的大营前叫阵？
这不是挑衅，这是羞辱！这是将他们所有人的脸面，摁在地上用马蹄反复践踏！
“砰！”
袁绍猛地一拍案几，那盛满了美酒的青铜爵被震得跳起，酒水洒了他一身华贵的锦袍，他却浑然不觉。他英俊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竖子！匹夫！安敢如此欺我！”
“盟主息怒！”
“此贼不除，我等颜面何存！”
帐内众将瞬间炸开了锅，叫骂声、请战声此起彼伏，方才的勾心斗角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辱暂时压了下去。
济北相鲍信身侧，其弟鲍忠血气上涌，猛地一步跨出，对着袁绍躬身抱拳，声如洪钟：“盟主！区区一醉鬼，何劳诸公费心！末将愿往，提其首级，以正我联军声威！”
袁绍看了一眼这个主动请缨的鲍忠，正需要一个人来为他挽回颜面，当即大喝一声：“好！鲍将军有此胆气，本初佩服！来人，取我宝剑，为鲍将军壮行！”
鲍忠接过袁绍亲赐的宝剑，只觉豪气干云，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帐，翻身上马，领了三千兵马，如一阵旋风般冲向关前。
大帐内的诸侯们，也纷纷走出帐外，登上高处的望台，准备亲眼见证这手到擒来的一场胜利。
虎牢关下，广阔的战场中央，一道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华雄确实是醉了。
那五十三度的烈酒后劲极大，此刻在他体内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冰冷的河洛寒风一吹，酒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混合着杀意直冲天灵盖。他的眼前世界在微微晃动，远处的联军大营像是飘在水上的一片旌旗森林。
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畏惧，胸中只有一股横冲直撞的破坏欲。他甚至记不清自己骂了些什么，只是本能地将心中对关东群鼠的鄙夷，用最粗俗的语言吼了出去。
“嗝……”
一个响亮的酒嗝，清晰地传出老远。
就在这时，他看到联军营中冲出一队人马，为首一员将领，手持长枪，直奔自己而来。
“来得好！”
华雄咧开大嘴，露出一个野兽般的笑容。他没有策马迎击，只是懒洋洋地坐在马上，甚至还拍了拍坐骑的脖子，好似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鲍忠见状，更是怒火中烧，只当对方是醉得糊涂了，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他大喝一声：“狂徒受死！”胯下战马加速，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直刺华雄胸膛。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长枪即将及体的瞬间，华雄那看似迟钝的身体猛地一拧。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近乎杂耍般的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枪尖。
鲍忠一击落空，心中大骇，还未及变招，一股浓烈的酒气已经扑面而来。
他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一道巨大的黑影，以一种完全不合常理的角度，从下往上撩来。
那是华雄的大刀。
没有精妙的招式，没有章法，就是一记蛮不讲理的、醉汉打架般的挥砍。
“噗——”
沉闷的入肉声响起。
鲍忠脸上的惊骇凝固了，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自己小腹处透出的、沾满了内脏与鲜血的刀尖。
华雄单手持刀，将他高高挑起，对着联军的方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还有谁！”
滚烫的鲜血，顺着刀锋淋了他满头满面，混合着酒气，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
望台之上，一片死寂。
方才还谈笑风生的诸侯们，此刻一个个面色煞白，如坠冰窟。
鲍信更是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
一个照面，仅仅一个照面，他的亲弟弟，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了一个醉鬼的手上。
袁绍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这本该是为他挣回脸面的一战，结果却变成了另一记更响亮的耳光。
“盟主……”孙坚上前一步，他的脸色同样难看，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鲍将军轻敌了！那华雄看似醉酒，实则凶悍异常！末将麾下大将祖茂，愿去会他！”
孙坚话音未落，祖茂已提着双刀出列。他与鲍忠不同，他是跟着孙坚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宿将，眼神中满是凝重。
袁绍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能咬着牙点头：“准！”
祖茂飞身上马，直扑华雄。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双刀舞得密不透风，刀法沉稳老练，招招不离华雄周身要害。
可他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讲道理的对手。
华雄的刀法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可言。他时而前倾，时而后仰，脚步踉跄，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马上摔下来。可他每一次看似要摔倒的闪避，都恰好躲过了致命的攻击。而他每一次胡乱的挥砍，都势大力沉，逼得祖茂不得不回防。
祖茂越打越是心惊，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名将军对决，而是在跟一头喝醉了的熊瞎子搏命。对方的攻击完全无法预测，你以为他要砍你的头，他却一刀劈向了你的马腿。
缠斗了十余合，祖茂渐渐感到力怯，对方的蛮力大得惊人，每一次兵器碰撞，都震得他虎口发麻。他虚晃一刀，拨马便走，想用拖刀计引其来追，再寻破绽。
然而，华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见祖茂逃跑，竟不追赶，反而哈哈大笑，举起刀，对着祖茂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投掷了出去！
“呜——”
沉重的大刀在空中发着凄厉的破风声，像一颗出膛的炮弹。
正拼命催马的祖茂只听得背后恶风不善，他甚至来不及回头，那柄大刀便从他的后心穿入，前胸透出，巨大的惯性带着他的尸体，一同钉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望台上，又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这还是人吗？”
“醉酒匹夫，竟悍勇至斯！”
袁术见孙坚折了一员大将，脸上非但没有同仇敌忾，反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他轻咳一声，对他身边的上将俞涉道：“俞将军，你看如何？”
俞涉早就按捺不住，闻言立刻出列：“末将请战！定斩华雄狗头！”
袁术满意地点点头。
结果毫无悬念。俞涉冲上去，不到三合，便被华雄一刀连盔带甲，劈成了两半。鲜红的脑浆和内脏流了一地，场面惨不忍睹。
连斩三将！
整个联军大营，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望台上的诸侯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也无人敢言战事。那虎牢关下的华雄，此刻在他们眼中，已然不是一个醉鬼，而是一个不可战胜的怪物。
袁绍手脚冰凉，额上冷汗涔涔。他环视四周，那些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将军们，此刻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唉！”袁绍仰天长叹，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屈辱与悲愤，“可惜我上将颜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一匹夫！”
话音刚落，冀州牧韩馥站了出来，他强作镇定地说道：“盟主勿忧。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
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只见韩馥身后，一名身材魁梧、手提一柄硕大开山斧的将军，傲然挺立。
潘凤！
此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看上去威风凛凛，气势非凡。
“哦？”袁绍眼中重又燃起一丝希望，“潘将军真有把握？”
潘凤上前一步，将那柄巨大的开山斧往地上一顿，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他咧嘴一笑，声若闷雷：“观此人刀法，不过插标卖首耳！我的大斧，早已饥渴难耐了！”
好！
这番豪言壮语，总算为这压抑的气氛注入了一丝活力。
袁绍大喜，亲自为潘凤斟上一杯热酒：“将军饮了此杯，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潘凤哈哈大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提着大斧，翻身上马，大喝道：“待我取下华雄狗头，再来与诸公庆功！”
望着潘凤那雄壮的背影，联军众人心中又升起了希望。
“潘将军威武！”
“此战必胜！”
曹操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愈发浓重的不安。
战场上，潘凤催马来到阵前，大喝道：“醉鬼受死！冀州潘凤在此！”
华雄眯着醉眼，打量了一下这个新来的对手。他看着对方手中那柄比门板还宽的大斧，又打了一个酒嗝，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家伙……挺大……”
潘凤怒吼一声，双腿一夹马腹，人借马势，马助人威，高高举起开山斧，用尽平生之力，一招力劈华山，朝着华雄的头顶猛然劈下！
这一斧，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仿佛连空气都被撕裂了！
望台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华雄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格挡，也没有闪避。
他只是在斧头即将落下的瞬间，将手中的刀，随意地往上一横。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云霄。
潘凤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斧柄上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胸口气血翻腾，险些握不住兵器。
他骇然地看到，华雄竟单手持刀，就这么硬生生地架住了自己的全力一击！而对方的身形，只是在马上微微晃了晃。
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华雄那张醉醺醺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架着潘凤的斧头，另一只手，忽然闪电般地伸出，一把抓住了潘凤的头盔。
下一秒，他猛地一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在数万人的注视下，潘凤那颗硕大的头颅，被华雄活生生地、从腔子上拧了下来。
无头的尸体晃了晃，栽下马去。
华雄提着潘凤那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头颅，随手扔在地上，像扔一个烂西瓜。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远处那死寂的望台，再次发出了那句让所有人心胆俱裂的咆哮。
“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