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腊月初一，长安未央宫前殿。
殿外寒风凛冽，檐角垂落的冰凌在晨曦中泛着冷光。殿内炉火熊熊，铜兽吞吐的暖雾却驱不散凝重气氛。大将军王康高踞丹墀，玄色冕服十二章纹在火光中沉凝如铁。阶下文武百官肃立两班，自七镇将军于禁、张辽、甘宁等边陲重将，至中枢五军都督府高顺、赵云、吕布、马超，再到八曹五监四院主官，济济一堂，鸦雀无声。岁末大朝，非为庆贺，乃为核验三州二十四郡之根基，称量这深青旌旗下六百余万口黎庶、近五十万带甲之师的分量。
启岁在即，诸事繁杂。王康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殿外呼啸的朔风。今日朝会，八曹五监四院、都督府、屯田军，据实以陈，一粟一镞，皆须分明。吏曹，起头。
吏曹掾陈宫持牍出班，深揖启禀大将军。建安三年，吏曹核验三州二十四郡，计太守二十四人、县令二百七十四人、各级佐吏三千七百人，皆已造册归档。年内考课，上等三百一十二人，中等二千九百八十五人，下等四百零三人，其中七十六人因贪渎怠政已依朔五律罢黜下狱，二十七人擢升补缺。讲武堂岁出良家子一千二百人，崇文馆高阶班结业三百人，已分发各郡县充任队率屯长书佐，根基渐固。
王康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户曹掾崔琰。
崔琰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厚重的户籍黄册，声音清晰沉稳，响彻大殿。户曹奉令核验建安三年三州二十四郡编户齐民丁口，并新附凉州五郡户籍。此乃分郡细目。
凉州新附五郡初定，敦煌郡辖六县，计编户民九万口，汉民五万口，归化卢水胡小月氏等四万口。酒泉郡辖九县，计编户民十五万口，汉民八万口，归化羌氐七万口。张掖郡辖十县，计编户民十二万口，汉民七万口，归化匈奴休屠鲜卑杂部五万口。武威郡辖十县，计编户民十八万口，汉民十万口，归化羌氐及河西旧族八万口。金城郡辖十三县，计编户民十五万口，汉民八万口，新归化羌氐七万口。
凉州六郡合计九十一万口。敦煌十九万口属前报凉州总数，此五郡为新定细目，加原有陇西郡十二万口，合九十一万口。
雍州九郡，京兆尹十县八十万口，汉七十五万口，归化匈奴羌五万口。左冯翊十三县四十五万口，汉四十二万口，归化杂胡三万口。右扶风十县七十五万口，汉七十万口，归化羌五万口。朔方郡十县二十四万口，汉十六万口，归化匈奴休屠八万口。上郡十县二十万口，汉十四万口，归化羌杂胡六万口。安定郡七县十五万口，汉九万口，归化羌六万口。北地郡六县十二万口，汉六万口，归化羌杂胡六万口。天水郡十三县十三万口，汉八万口，归化羌五万口。武都郡七县十五万口，汉十万口，归化氐五万口。
雍州九郡合计三百一十九万口。
并州九郡，太原郡十六县三十五万口，汉三十二万口，归化杂胡三万口。上党郡十三县二十二万口，汉十八万口，归化杂胡四万口。雁门郡十四县十八万口，汉十二万口，归化鲜卑乌桓六万口。五原郡十县二十一万口，汉十四万口，归化匈奴休屠七万口。云中郡十一县十九万口，汉十一万口，归化匈奴休屠八万口。定襄郡十二县十七万口，汉十万口，归化鲜卑杂胡七万口。西河郡十三县二十五万口，汉十八万口，归化匈奴杂胡七万口。河东郡二十四县四十万口，汉三十八万口，归化杂胡二万口。河内郡十六县六十万口，汉五十五万口，归化杂胡五万口。
并州九郡合计二百五十七万口。
崔琰合上册页，声音凝重。三州二十四郡，总计编户齐民六百六十七万口，较建安二年七月新增七十九万口。其源有三，凉州新附编户约四十万口，三州自然滋生及吸纳关东河北流民约三十万口，年内归化屯转良九万口。另各郡县兵合计五万四千人，苦役营丁壮二十三万五千口，新募待编良家子五万一千口，皆不在此列。
六百六十七万口，这数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朝臣心头。纵是王康，指尖亦在御案上无声叩击了一下。
金曹掾徐岳紧接着出班，脸色肃穆。金曹核验岁入岁出，府库钱帛，兹事体大，请容细禀。他展开一卷长长的绢帛。
岁入包括田赋十五税一，岁入粟麦折钱计一亿八千万钱。盐铁专卖岁入一亿五千万钱。商税市易边贸岁入九千万钱。屯田军纳粮官三折钱七千二百万钱。苦役营产出折钱三千万钱。
岁入总计五亿一千二百万钱。
岁出包括军饷，禁军二十二万年饷五百钱每人含军田抵扣，合支一亿一千万钱。镇军十七万年饷四百五十钱每人含军田抵扣，合支七千六百五十万钱。宿卫军二万年饷六百钱每人含军田抵扣，合支一千二百万钱。辅兵五万年饷三百钱每人含军田抵扣，合支一千五百万钱。内河水营一万年饷四百五十钱每人含军田抵扣，合支四百五十万钱。虎卫营一千年饷八百钱每人含军田抵扣，合支八十万钱。屯田军二十七万四千年各类补贴约百钱每人，合支二千七百四十万钱。
军饷总支出二亿四千六百二十万钱。
抚恤及功赏，年内大小战事阵亡伤残将士抚恤，功勋赏赐，合支八千三百万钱。官吏俸禄，三州文武官吏近四万人俸禄，合支六千万钱。工程营造，长安新城扩建收尾九郡驰道河套水利边塞烽燧等，合支一亿钱。军械制造物料采买，铁料皮革筋角木材等，合支八千万钱。日常府衙支用赈济驿站等，合支三千万钱。
岁出总计六亿一千九百二十万钱。
徐岳声音低沉下去。岁入五亿一千二百万钱，岁出六亿一千九百二十万钱。岁计亏空九千七百二十万钱。府库现存钱帛七亿一千万钱，尚可支应。然若明年无大战，或可勉力持平；若战端再启，则府库堪忧。盐铁之利已近极限，田赋商税亦难骤增。此乃悬顶之剑。
殿内死寂。九千七百余万钱的亏空如同冰水浇头。程昱陈宫等谋主眉头深锁。于禁张辽等边将亦感肩上压力如山。供养近五十万战辅之师，犹如巨兽吞金，河西一战更是耗尽了历年积蓄。
兵曹掾赵俨面色沉痛，持兵册出班启禀大将军。兵曹核验三州兵马实数及抚恤。
禁军战兵二十八营十四万人，骑兵十六营八万人，合计二十二万人。镇军战兵二十六营十三万人，骑兵八营四万人，合计十七万人。宿卫军四营两万人。辅兵营五万人由辅军将军吕岱统领。内河水营一万人由楼船将军甘宁统领。屯田军雍州八万六千人由屯田将军韩浩统领，并州十二万九千人由典农将军枣祗统领，凉州五万九千人由屯田将军国渊统领，合计二十七万四千人。
三州总兵力七十四万四千人。年内河西并州边境诸战，阵亡将士一万七千三百二十一人，重伤致残者八千五百四十四人，轻伤愈后归队者不计。抚恤已按制发放，伤残者转入屯田军或地方安置。新募补入兵员五万一千人，多为良家子及归化精壮。
七十四万四千人，这数字让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王康的目光扫过阶下诸将，最终落在仓曹掾周平身上。
周平出班，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平稳。仓曹核验三州官仓储粮及牲畜。官仓储粮粟麦现八百六十万石，岁初九百二十万石，河西战事耗用及赈济新附耗去六十万石。肉干储备三十五万斤。盐储二十二万石。
岁入粮秣田赋四百万石，屯田军纳粮一百五十万石，合计五百五十万石。
岁耗粮秣七十四万四千兵马二十三万五千苦役丁壮及三州官吏，日均耗粮约三万石，年耗近一千一百万石。官仓岁入五百五十万石，差额巨大。幸有民间市籴府库钱帛购粮及肉干乳制品补充，然粮储压力日增，八百六十万石存粮仅足大军八月之食。若遇荒年或大战，必捉襟见肘。河套三辅虽连年丰收，然三年耕而余一年之积古训犹在，不可不虑。
粮储告急，比钱帛亏空更令人心悸。民以食为天，军无粮则散。贾诩程昱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高顺赵云等宿将亦面色严峻。
工曹掾马钧接着禀报工程水利，言及驰道贯通新城竣工翻车推广灌溉之利。军器监监正郑浑声音洪亮却难掩压力，启禀大将军，军器监岁内制铁札重甲一万九千二百副，月产一千六百副，然禁军镇军扩编，铁甲已尽数装备，库存仅余新制铁甲一千二百副。制神臂弩一万一千四百张，月产九百五十张，库存四千五百张。制破甲重箭二百六十四万支，月产二十二万支，库存五百五十万支。丈六三棱破甲矛十三万二千柄，横刀四万二千柄。霹雳车三弓床弩部件充足。然铁料供应吃紧，月需十八万斤，工匠亦近极限。欲保军备，需扩矿监增匠户。
马监令韩暨出班着重马政，启禀大将军，天驷苑及各官牧现蓄战马八万匹，驮马驽马十六万匹。年内新育良驹七千匹。然禁军扩编骑兵四营两万骑，镇军扩编三营一万五千骑，共需补入战马三万五千匹。现有战马八万匹中可充战骑者约五万匹，余为备用驮运及幼驹。缺口巨大，请增拨草场钱帛购马于归化胡部，并严控非战损耗。
牧监监正张牧报牛羊之数，牛三十六万头以耕牛为主，羊一百九十五万只，骆驼五千峰。此乃肉食皮毛乳品耕力之基，数目尚丰，然亦需防疫病，保草场轮牧。
接下是三位屯田将军的奏报。
雍州屯田将军韩浩声如洪钟启奏，雍州屯田军八万六千人分驻九郡八十六县，戍垦并举。岁内开荒三十七万亩，兴修渠堰一百二十里，护粮道协城防剿匪患九百余次。纳粮官仓四十八万石，足额。然关中地狭新垦不易，来年增产恐难。
并州典农将军枣祗沉稳启奏，并州屯田军十二万九千人分驻九郡一百二十九县。岁内深耕汾水西河谷地，新垦四十五万亩，疏浚漕运河道三百里。纳粮官仓六十四万五千石，足额。唯雁门五原边郡地寒多风，产量稍逊。
凉州屯田将军国渊新担重任言辞恳切，凉州屯田军五万九千人分驻六郡五十九县，金城一万三千武威一万张掖一万酒泉九千敦煌六千陇西一万一千。河西初定百废待兴，岁内主理归化屯安置流民七万户，抢修渠坝八十里，于武威张掖酒泉择沃土试垦二十三万亩，然新土贫瘠水利未固，加之羌胡时有扰动，纳粮官仓仅二十九万五千石，距定额尚有差距。臣惶恐必竭尽全力，来年定使仓廪充盈。他深深一揖，额角隐现汗珠。凉州新土屯田最为艰难。
最后五军都督府由征东将军高顺代表禀报，启禀大将军，都督府督饬三州诸军整训不辍。禁军二十二万乃百战精锐，一人双马骑兵队列森严破阵协同已臻化境，随时可战。镇军十七万扼守关隘戍边有方，虽装备稍逊然士气高昂战力剽悍。年内于壶关雁门潼关陈仓姑臧等地大小演武操练三百余场，剿灭匪患弹压骚乱一百七十余起。唯扩编新卒及新附降卒整合尚需时日磨砺。骑兵新补战马缺口亦影响骑射冲锋之训。
各曹监院依次奏毕，庞大的军政机器一年的运转与损耗赤裸裸摊开在未央宫前。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炉火噼啪作响。钱粮双压马甲缺口凉州新土的艰难七十余万大军的重负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这蒸蒸日上的霸业之上。
王康缓缓起身冕旒垂珠纹丝不动。他目光如渊扫过阶下文武声音沉稳如磐石压下了所有浮动的不安。
诸卿所奏孤已尽知。钱粮之匮兵马之耗新土之艰皆在孤心。此乃霸业之基必经之重。
他指向殿外广袤的疆域，河西血鼎初铸三州铁壁已成。此六百六十七万口七十余万甲兵非负累乃孤手中开疆拓土再造乾坤之剑。剑愈重锋愈利。
金曹仓曹工曹马监牧监当思开源节流之策。盐铁专营丝路重启在即此乃利薮。屯田诸将深耕陇坂丰实河套三州仓廪当以丰补欠。军器之造马政之兴更须倾力。
诸军都督整军砺锋一刻不可懈怠。深青旌旗所向不容半分迟滞。今岁之压乃明日东出太行西定玉门之本。
传孤令减三州编户齐民明年田赋半成二十税一以示休养。然军中功赏抚恤一丝一毫不可短缺。官吏俸禄亦当足额。所亏钱粮自孤府库拨补。
王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之气，砥柱擎疆岂惧风雪。但使三州戮力将士同心熬过此冬来年春暖便是龙腾四海虎啸八荒之时。散朝。
谨遵大将军令戮力同心共克时艰。山呼之声再起驱散了殿内的凝重。文武百官鱼贯而出步履沉重却目光坚定。深青色的旌旗在殿外寒风中猎猎狂舞六百余万口七十余万甲兵的重量已化为砥砺这西北霸业锋芒的磨石。未央宫的琉璃瓦上积雪反射着冷冽的日光映照着这座在重压下愈发显得雄浑坚韧的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