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晟的身躯猛地一震。
李宥......那可是他的父皇，也是他毕生的榜样！
“来人。”
李晟的声音沉稳，“搬设御案、锦墩，朕与诸位爱卿，在此地一同观天幕，听听这后世之音。”
于是，一个奇异的画面出现了。
在大舜王朝的政治心脏，皇帝与百官在露天之下，仰望苍穹，如同观看一场盛大的皮影戏。
转眼间，数月光阴悄然而过。
那神秘的天幕，也并未如昙花一现般消逝。
它似乎有着某种规律，每隔半月或是数月左右，便会出现一次。
从一开始的全民震动、惶惶不安，到如今，大舜的子民们已经渐渐习以为常。
朝廷甚至为此编印了《天幕纪闻》，由官方解读天幕内容，并张贴布告，安抚百姓，言明天幕中人乃是后世子孙，以史为鉴，并无祸心。
于是，天幕从一场可能引发恐慌的神迹，演变成了一场全民共享的娱乐消遣。
每逢天幕降临之日，茶馆酒肆便会座无虚席，说书先生们将天幕盘点过的内容编成评书，说得是口沫横飞。
贩夫走卒们则会停下手中的活计，三五成群，指着天空议论纷纷，猜测着下一个被盘点的会是哪位先帝。
而这一日，又到了天幕出现的时间。
近来政务清简，李晟的心情也如这初夏的天气一般，格外晴朗。
他特邀一众大臣与两位皇子，同赴庆颐园，共赏天幕。
庆颐园，是集天下山水之大成的皇家园林。
园内引活水成湖，堆山石为峰，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派恬淡雅致。
其有一座分水亭，四面来风，水汽氤氲，是夏日驱散暑气的绝佳去处。
宫女太监们早已将一切布置妥当。
沁着凉意的梨花木桌椅，铺着细腻柔软的冰褥。桌案之上，荔枝葡萄等瓜果浸在冰水里；精致的琉璃盏中盛着消暑的酸梅汤，还有荷花酥、云片糕等一应点心。
......
皇城西京的郊外，一座不大的土坯茅屋，静立在田垄之间，这便是李景的住处。
天还未亮，他早已挑着一担菜，赶往菜市口。
他需得抢占一个好摊位，才能将精心侍弄的蔬菜卖个好价钱。
李景种的韭葱，叶片肥厚，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茎秆则白嫩如玉，散发着一股辛辣的香气。
这都是他以稀薄灵气悄然滋养的结果，品质自然远超旁人。
不到天蒙蒙亮，他摊前的蔬菜便被抢购一空。
心情大好的李景，奢侈地绕道去了皇城南门的早点铺子，买了三根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
对于他这种普通百姓来说，油条已是难得的美味。
平日卖菜的钱，除了糊口，所余无几，十天半月放纵这一回解解馋，便是天大的享受。
此刻，刚刚浇完菜地的李景，正坐在茅屋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浓荫下。
一口油条，一口米粥，食物带来的满足感，让他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几亩薄田，那些挂着新鲜水珠的蔬菜，是他如今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在菜地旁一处特意开辟出的小土垄上，几株看似杂草的枯黄色植物，正迎风摇曳。
看到这几株植物，李景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远胜于吃到油条的百倍。
这是他清晨赶集时，在路边无意中发现的金鳞草。
这草看着不起眼，却是炼制辅助修炼丹药“黄灵丹”的主药。
在这个灵气匮乏的世界，任何一点能助益修行的草药都珍贵无比。
李景斜倚着树干，环视着自己拥有的一切：一间茅屋，几亩薄田。
一箪食，一瓢饮，居于陋巷。
“如此，甚好。”李景心中一片宁静。
他想起了自己这一世那素未谋面的便宜父亲，虽然穿越过来时，双亲已经亡故，但凭着这具躯体残存的记忆，李景多少还能有一些了解。
他的父亲名叫李昭，因为承露令的原因被贬为庶民。
说起承露令，李景内心对它有些复杂的情感。
显吉五年，世宗推行「承露令」，规定嫡长子降等袭爵，其余子嗣一概贬为庶民，仅保留一些象征性待遇。
这一国策，如同一张巨大的筛网，将无数旁支宗室从国家的肌体上无情地筛了出去。
而李景的高祖父，正是世宗的亲弟弟——晋王李泰。
当爵位传到李景的爷爷李业手中时，只剩下镇国将军的虚衔与六十顷田产。
若无意外，他的父亲李昭本还能承袭一个辅国将军的爵位，勉强维持体面。
但隆德元年，仁宗初即位，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为精简开支颁布了《宗禄递减法》，旁支宗室三代后不再世袭爵位，需自谋生路。
这一政策宛如晴天霹雳，致使李昭无爵可袭，沦为了闲散宗室。
虽然没了爵位和王府，但依仗剩余田产的租种，李昭当个地主乡绅绰绰有余。
怎奈他平日好赌，还酗酒打骂妻儿。
在失去一切身份特权后，李昭更是将所有的不甘与怨愤，都宣泄在了赌桌与酒坛之中，最终败光了家产。
其妻不堪受辱，自缢而亡，而李昭也因终日饮酒过度早早离世，仅余李景存活于世。
从某种意义上说，承露令是导致李景家族悲剧的原因之一。
但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李景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巩固皇权的必要之举。若非如此，舜朝早晚会被庞大臃肿的宗室拖垮。
“斩却红尘，了无牵挂，天生的修士命。”李景自嘲一笑。
他已将这一世的目标定在了问极证道之上，皇家的荣辱兴衰，于他而言，似乎不再有任何关联了。
一阵微风拂过，将李景的思绪拉回。
适时，他抬头望见了悬于半空之中的天幕，期间不断有彩华流转，即将开始新一轮的播放，他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上一次，天幕盘点了当今皇帝李晟，评价还算中肯。
有远大抱负，却能力有限，守成有余，开创不足。
那么，按照帝王顺序，这一次，该是当朝太子李康了吧？
论起辈分，自己还得喊那位太子一声“堂叔”。
但是，别说他从未见过这个所谓的堂叔，恐怕那位太子殿下，也绝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在京郊种地卖菜的大侄子。
起初，天幕第一次出现，李景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穿越者身份被曝光，打扰了清修。
但几次下来，他发现天幕盘点的都是帝王将相，是真正能左右历史走向的大人物。
自己一个小小的佃农，连历史的尘埃都算不上，又怎会入得了天幕的法眼？
想到这里，他彻底放下心来，就这么斜倚着老树观望，全当是劳作之余的消遣。
同一时间，庆颐园内的君臣们，也纷纷屏息凝神地望向天空。
【哈喽，大家好，依旧是你们的老朋友，历史区Up主小南，我们又见面啦！】
熟悉的声音响起，天幕中，那个名为小南的年轻人再次出现。
【上次咱们讲舜仁宗李晟，点赞收藏已经突破十万大关了！为了回馈大家的热情，我正在给大家准备个大的，那位真正意义上的，舜朝的‘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
李晟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闻言后浑身一震！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太子李康。
自己的儿子，要成为千古一帝？
他仔细打量着李康。这孩子平日里做事情兢兢业业，却似乎魄力不足，难道……他一直在自己面前藏拙？
一瞬间，身为人父的骄傲与帝王的期许，让李晟的心脏砰砰直跳。
【当然，还在准备中。】
天幕中的小南话锋一转。
【上次有观众在评论区留言，说我一味贬低李晟，其实不然。纵观其一生，他有两件事做得极好。】
【其一，便是《宗禄递减法》，大大减轻了皇族宗室的积弊；其二，便是那场惨烈的‘雷泽之战’。】
雷泽之战！
这四个字一出，亭内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李晟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哀伤。
分坐两旁的臣子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
【就结果而言，雷泽之战是打赢了，但赢得太惨烈了。】
小南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此战，舜军伤亡接近六万多，与蛮族几乎是一换一。更悲痛的是，李晟的二皇子，年仅十九岁的宁王李宽，在此战中为掩护主力撤退，身中数箭，壮烈殉国。】
【不仅如此，就连李晟自己也身冒矢石负重伤，甚至……留下了永久性的隐疾，致使其无法再生育。】
“啪！”
手中的酒杯被李晟生生捏碎，冰凉的酒液混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
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举起颤抖的手，将杯中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试图用冰冷来压下心口的灼痛。
【雷泽之战虽代价巨大，却也换来了北境数十年的安宁。然而，这也为日后……辛朝伪帝的篡位，埋下了致命的隐患。】
辛朝？！
伪帝？！
篡位！！！
这三个异常敏感的词语，如同惊雷般，接连不断地砸进李晟的脑海！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天幕，仿佛要将那光幕瞪出一个窟窿。
刚才还在说千古一帝……怎么转眼间，江山就易主了？！
大舜……亡了？！
无边的恐惧与愤怒充斥在李晟的心头。
而远在京郊，正喝着米粥的李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猛料呛得咳嗽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头晕目眩之际，天幕中，小南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话锋再次陡转。
【但是！历史的魅力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山河破碎之际，总有擎天巨擘横空出世！】
【接下来，就让我们共同见证，这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平定伪朝，再造大舜的传奇人物，后世尊为——】
小南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无比崇敬而激昂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曜宇绍天光武帝——舜中祖，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