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铜片……压成子弹壳？”
赵铁根蹲下身，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看着地上那张奇形怪状的图纸。
他活了五十多年，打了一辈子铁，只知道铁疙瘩能被锤成刀，锤成犁。
把一片薄薄的铜片，变成一个中空的、圆筒形的子弹壳？
这怎么可能？
那得用多大的劲儿？
得什么样的神仙手段才能做到？
“所长，这……这玩意儿是啥？”
年轻的学徒张大山也凑了过来，挠着头，一脸的迷茫。
地上的图纸，比上次那个“乌龟炉”复杂多了。
又是螺旋，又是杠杆的，看着就让人头晕。
“这叫螺旋压力机。”
林川用木炭在图纸上关键的部位敲了敲，开始给这群处在农耕文明时代的工匠们，解释工业革命的产物。
“你们看这里。”
他指着那个巨大的螺旋杆。
“我们利用螺旋省力的原理，通过转动这个手轮，就能把巨大的力量，通过这个冲头，垂直地压下去。”
他又画了两个模具的剖面图，一个凹模，一个凸模。
“我们把铜片放在这两个模具中间，上面一压，下面的铜片就会被挤压、拉伸，变成我们想要的形状。”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从一张铜饼，到一个浅浅的碟子，再到一个杯子，最后，变成一个合格的弹壳。”
林川讲得很通俗，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去解释。
但赵铁根他们听得还是云里雾里。
什么压力、冲头、模具……
这些词，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
但有一点他们听明白了。
这个叫“螺旋压力机”的大家伙，能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把铜片变成子弹壳。
“所长，这……这东西，真能造出来？”
李瘸子拄着铁棍，满脸的难以置信。
眼前的图纸，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已经不是打铁了，这是在造一个……一个怪物。
“能！”
林川的回答，干脆利落。
“只要有足够的好钢，有足够的人手，就一定能造出来！”
他的信心，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虽然不懂，但他们选择了相信。
这个年轻人，已经用一座“乌龟炉”，一炉好钢，创造过一次奇迹了。
谁敢说，他不能创造第二次？
“好！”
赵铁根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来，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重新燃起了火。
“所长，你下令吧！要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
“对！所长，你下命令吧！”
张大山和小猴子他们也齐声应和，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行！”
林川也不客气，当即就开始分派任务。
“赵师傅，这台机器的底座、立柱和横梁，这些主要的承力结构，就交给你了！”
他指着图纸上最粗壮的几个部件。
“必须用我们新炼出来的最好的钢，反复锻造，确保它能承受住巨大的压力，绝对不能出问题！”
“这是整台机器的骨架，是重中之重！”
“放心！”
赵铁根拍着胸脯，一口应下。
锻造这些大家伙，正是他的老本行。
“李师傅，你手巧，心细。”
林川又转向李瘸子。
“这台机器最核心的部件，螺旋杆和螺母，就交给你了。”
“我需要你在钢柱上，切削出均匀、光滑的螺纹。这个精度要求非常高，一丝一毫都不能差。”
这活儿，比造枪管上的膛线还要精细。
李瘸子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大山，小猴子，你们带着其他人，配合两位老师傅，负责打下手，搬运材料，拉风箱，有什么活干什么活！”
“是！”
年轻人精力旺盛，齐声怒吼。
整个兵工厂，再次沸腾了起来。
刚炼出好钢的喜悦还没散去，他们就又投入到了一场更宏大、更具挑战的工程之中。
这一次，他们要造的，不再是炉子，而是一台真正的“机器”。
一台能够孕育出无数子弹的“工业母机”。
接下来的几天，兵工厂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停过。
赵铁根师徒几人，几乎是吃住都在那座“乌龟炉”旁边。
为了锻造出足够结实的机身构件，他们把那一炉好钢，翻来覆去地锻打了好几遍。
每一次烧红，每一次捶打，都倾注了他们全部的心血。
李瘸子则把自己关在了那间最亮的屋子里，守着那台修好的皮带车床。
他按照林川画的图纸，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在粗大的钢柱上切削着螺纹。
他的眼睛熬得通红，手也磨出了血泡，但他的动作，却始终稳定、精确。
林川自己也没闲着。
他一边要指导全局，解决各种技术难题，一边还要亲自设计和制作最关键的部件——冲压模具。
弹壳的冲压成型，需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每一道工序的模具都不同。
从落料模、拉深模到最后的整形模，尺寸和形状都必须精确到毫米以下。
这对目前兵工厂的加工能力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林川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先用硬木雕刻出模型，反复修正，再用最好的钢材，一点一点地手工打磨、淬火。
这几天，他睡得比谁都晚，起得比谁都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开天辟地的事情。
第三天下午，李云龙果然没有食言。
他派人送来了第一批物资。
整整十大车的废铜烂铁，几乎把兵工厂的院子都给堆满了。
这些都是从刚刚结束的战斗中，搜刮来的一切金属制品。
有打烂的炮弹壳，有鬼子丢弃的钢盔，有烧毁的卡车零件，甚至还有几门被炸坏的九二式步兵炮的炮管。
看着这堆积如山、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垃圾”，林川的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发财了！’
他心里在狂喜。
这哪里是垃圾，这分明是一座金山啊！
尤其是那几根九二步兵炮的炮管，那可是鬼子用的上好炮钢，拿来做冲压模具，简直是奢侈！
除了物资，李云龙还派来了二十个年轻战士。
正如刘振华所说，都是从各单位抽调来的，识字，机灵，一个个精神抖擞。
“林所长！团长让我们来向您报到！”
为首的一个班长，向林川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从今天起，我们二十个人，就归您指挥了！”
看着眼前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再看看院子里那堆积如山的“金山”。
林川感觉自己的腰杆，一下子就硬了起来。
人，有了。
材料，有了。
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又过了五天。
在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下，兵工厂的第一台“螺旋压力机”，终于初具雏形。
它静静地矗立在院子中央，像一个沉默的钢铁巨人。
黑色的铸铁底座，厚重敦实。
两根粗壮的立柱，直指天空。
顶部的横梁上，那根泛着金属光泽的巨大螺旋杆，充满了力量感。
虽然它的做工粗糙，表面还有捶打的痕迹，甚至有些地方的连接还用着铆钉。
但它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工业的力量感和厚重感，却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心生敬畏。
赵铁根、李瘸子，还有那些新来的学徒们，都围在这台机器旁边，伸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它冰冷的钢铁身躯。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自豪。
这是他们亲手造出来的。
一个能把铜片压成子弹壳的“神仙机器”。
“所长，咱们……试试？”
赵铁根转过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林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川身上。
林川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一元硬币大小的黄铜片。
他深吸一口气，将铜片小心地放在了压力机下方的凹模里。
“张大山，小猴子！”
林川喊道。
“你们两个，去转那个手轮！”
“好嘞！”
两个年轻人兴奋地应了一声，一人一边，握住了压力机顶部那个巨大的圆形手轮。
“听我口令，匀速，用力！”
林-川退后两步，紧紧地盯着下方的模具。
“开始！”
“嗨！”
张大山和小猴子齐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转动手轮。
“咯吱……咯吱……”
巨大的螺旋杆，在沉重的螺母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下移动。
冲头，离那片小小的黄铜片，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