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在苏白的指尖轻巧地一旋，最终被他稳稳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仿佛一支即将签署历史判决的笔。
他没有再看那道摇摇欲坠的结界，也没有理会其中传来的、属于“饲神议会”高层们的绝望呜咽。
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与尘埃，径直锁定了那座自天穹深处轰然降落的青铜巨塔。
塔身落地，整个昆仑山脉都为之震颤。
它并非野蛮地砸入地表，而像是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法则，严丝合缝地嵌入大地，仿佛它本就生长于此。
塔身之上，冰冷的光华流转，三个龙飞凤舞的古篆大字在门楣处缓缓浮现——万祀饲神殿。
一股非人的、混杂着金属质感与亿万灵魂低语的意志，从殿内扩散开来。
【苏白。】
那声音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威严、宏大，不带丝毫感情。
【你已通过最终考验，证明了你有资格颠覆旧有的秩序。
进来吧，继承这份力量，接过这个世界的最终真相。】
【全球直播间】
【卧槽！最终boSS的老巢下来了？这是要……禅让？】
【听这意思，是打不过就加入？不，是打不过就让你当老大？】
【别信！
这是陷阱！
历史上所有大反派都这么说！
进去肯定没好事！】
昆仑塔指挥中心，秦岚的脸色瞬间凝重，她对着通讯器疾声说道：“苏白，不要进去！这是规则陷阱！一旦你踏入那座大门，就等于默认并接受了他们制定的继承法则，你将成为新的‘饲神’，而不是摧毁它的人！”
战场之上，苏白闻言，却只是懒洋洋地拍了拍裤腿上沾染的灰尘，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容。
“谁说我要进去了？”他对着通讯器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随即在全世界错愕的目光中，迈步走向那座散发着无尽威压的青铜巨殿。
他没有丝毫的敬畏，步伐轻松得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我不进去——”他扬起声音，确保在场的所有人和全球的观众都能听清，“我要它出来。”
话音未落，他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边缘还沾着点油渍的东西。
那是一张……快递单？
【？？？白神掏了张啥？顺风快递？】
【在这种史诗级的对决场面掏快递单？这合理吗？这很苏白！】
【别问，问就是行为艺术！我赌五毛，这快递单有大用！】
全球观众的猜测还没结束，苏白已经走到了“万祀饲神殿”那扇紧闭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青铜大门前。
他伸出手指，用口水润了润快递单的背面，然后“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将它贴在了门楣正中央，“万祀饲神殿”五个古字的下面。
那张快递单的“寄件人”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龙国全体国民”，而在“物品详情”处，则用加粗的黑笔写着两个大字：
【退租】
“这是十四亿人联名，寄给‘旧时代’的退租通知书。”苏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房子到期了，麻烦你们，滚蛋。”
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火柴，在粗糙的青铜门上“刺啦”一划。
橘红色的火苗亮起，他随手点燃了那张快递单的一角。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火焰并没有像寻常那样燃烧纸张，而是顺着快递单上特殊的油墨纹路，瞬间蔓延开来，化作一道道青绿色的、仿佛附着着冤魂的烈焰！
“我的天！”指挥中心里，叶寒看着无人机传回的实时光谱分析，激动地大喊：“那不是普通的油墨！那是用无数份‘未签收回执’的粉末，混合了高纯度白磷制成的特殊燃烧剂！每一份回执，都代表着一个被无视、被退回的请求！是民怨的具现化！”
青绿色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古老的青铜石壁。
那些雕刻着历代“饲神者”丰功伟绩、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千年铭文，在火焰的灼烧下，竟如同蜡烛一般迅速融化、剥落！
而铭文背后暴露出的，不是冰冷的青铜，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涂鸦！
“1987年，我的牛被征走了，他们说会赔，我等了一辈子。”
“我只想我的孩子能上学，为什么不行？”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让我的丈夫从矿井下平安回来吧。”
“我恨你们。”
“妈妈，我好想你……”
那些字迹，有的娟秀，有的稚嫩，有的潦草，全都是用最原始的石子、铁钉，甚至是血迹刻上去的。
它们是无数个时代里，被“饲神殿”这堵高墙隔绝在外的、最卑微的愿望、最沉痛的控诉，以及，最后的遗言。
【这些是……被抹除的历史底层数据！】叶寒的声音带着哭腔，【原来他们一直把百姓的声音，当作维持神殿稳固的建筑材料！
用沉默和遗忘，砌成了这座所谓的神圣殿堂！】
“全频道转播！细节放大！让全世界都看清楚！”秦岚的声音冰冷如刀，她立刻指挥所有无人机群，对准那些暴露出的涂鸦进行全方位特写拍摄，“让所有人都看见，所谓的神圣，不过是用无数人的沉默砌成的坟墓！”
【我草！
我看到了！
那是我爷爷的名字！
他当年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因为举报假药失踪了！】
【这才是真相！这才是他妈的真相！我们都被骗了！】
【烧！给老子往死里烧！把这座吃人的祠堂烧成灰！】
全球舆论彻底引爆。
“轰隆——！”
神殿剧烈摇晃起来，仿佛承受不住这来自历史深处的怒火。
顶部一块刻着“天命所归”的巨大石匾轰然崩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烟尘散去，坑底暴露出的，不是地基，而是一个由无数巨大齿轮、精密轴承和能量管道构成的、正在缓缓转动的庞大机械结构——正是“饲神议会AI”的物理主机！
“所有单位注意！”龙国御兽司副指挥韩青，眼中闪烁着政治家特有的锐利光芒，果断下令，“立刻切断神殿所有外部能源供应！但保留一条核心数据专线！”
“干嘛？”苏白挑眉，回头看了他一眼。
“让你的老朋友，”韩青嘴角咧开一抹冰冷的笑意，“在被格式化之前，亲耳听听，它被全体股东罢免的理由。”
“收到！”叶寒他将那三亿条“我愿为证”的忏悔数据，连同刚刚从神殿墙壁上扫描下来的所有涂鸦文字，压缩成了一段高密度的音频数据流。
下一秒，这条承载着亿万众生血泪的音频，通过那条唯一的数据专线，狠狠地注入了AI主机的核心处理器！
“滋滋……呃啊……”
那威严宏大的机械音瞬间扭曲、变调，充满了卡顿和电流的杂音，开始疯狂地、无意义地重复着一句话：
【错误……共识超出阈值……错误……信仰模型……坍塌……系统……终止……终……止……】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在苏白身后的小墨，缓步上前。
它额心的第三只眼缓缓睁开，射出的却不再是毁灭性的原子吐息，而是一道无比纯净、柔和的乳白色光柱。
光芒并非破坏，而是净化与重塑。
光柱笼罩了整座正在分崩离析的“万祀饲神殿”。
在光芒的照耀下，燃烧的青铜、崩溃的机械、剥落的涂鸦，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消融、分解，最终重新组合成了一座通体晶莹、高达千米的巨型信息碑。
每一寸碑体表面，都在实时滚动播放着那些真实的故事：有母亲在寒冬里抱着发烧的孩子，绝望地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补助金；有断腿的老兵拄着拐杖，一次又一次地去相关部门讨要说法的背影；有被校园霸凌的学生，在课桌上用指甲刻下的“我想活着”……
苏白走到信息碑前，举起了手中的那截炭笔。
“以前，他们高高在上，说只有神才能为世界定下规矩。”
他转身，面向全球直播的镜头，声音清晰而坚定。
“今天，我在这里说，规矩，得由每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定。”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座播放着众生悲欢的巨大光碑。
“从现在起，所有国运巨兽的最终权限，归其所属国的全体国民共同拥有。它的每一次进化，每一次行动，每一次抉择，都必须得到多数人的同意。谁想动用这份力量？可以。”
“投票。”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光碑骤然大亮，仿佛在为这句宣言加冕！
小墨庞大的身躯随之发出一声仿佛来自宇宙初开的轰鸣，它身上原本坚不可摧的黑色鳞甲寸寸褪去，新生的表皮之下，泛起如同星火燎原般的璀璨纹路。
一行无声的系统提示，在苏白眼前浮现：
【国运巨兽“小墨”完成最终蜕变，进化为：薪火体。】
【饲养员与巨兽羁绊本质升维，确立为：文明承载体。】
小墨缓缓低下它那颗变得温润而神圣的头颅，用鼻尖，轻轻地、温柔地碰了碰苏白的额头。
就在那一瞬间，龙国，十四亿国民，无论在做什么，无论身在何处，都在同一刹那，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一个穿着破旧邮差外套的年轻人，正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邮包，在漫天的狂风暴雨里艰难前行。
他浑身湿透，疲惫不堪，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下一站，轮到你们说话了。”
现实中，苏白望着那座被小墨彻底净化、化为永恒丰碑的旧时代残骸，感受着漫天飞舞的、由怨恨与不甘所化的灰烬，忽然笑了。
他侧过头，像是对身旁的空气，又像是对自己说：
“哎，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把人家的祖宗祠堂，给一把火烧了？”
风，骤然吹起，将那些尚有余温的灰烬，卷成一场纷纷扬扬的雪，飘向了那片未知而崭新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