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程昱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沈瑶，英俊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歉意和一丝狼狈。
“抱歉。”
他把手机还给沈瑶，声音有些干涩，“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你的号码。”
顿了顿，他补充道：“她说要过来，我拒绝了。”
沈瑶接过手机，指尖顺手在屏幕上一划，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然后动作优雅地放回自己的白色链条包里。
她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堪称完美的微笑。
“没关系。”
她说，“林小姐可能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觉得有些孤单和无聊了，可以理解。”
不质问，没埋怨，更没有趁机表现出的委屈和嫉妒。
她甚至没有追问“林妍怎么了”。
超乎寻常的大度和体面，比任何尖锐的指责更能精准地攥住程昱的心。
愧疚感，瞬间在他心中翻了倍。
程昱本是带她出来放松，结果却被这种事情打扰。
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反过来体谅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对比之下，林妍的骄纵和任性，显得那么刺眼和上不了台面。
“我们...我们去看雕塑吧？”
沈瑶仿佛已经将刚才的插曲彻底翻篇。
微微歪头，她看向雕塑馆的方向，眼中重新燃起了兴致盎然的光芒，“我早就听说，卢浮宫的《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像》，比任何照片上看到的都要震撼百倍！”
沈瑶主动迈开脚步，留给程昱一个纤细的背影。
程昱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快步跟了上去，这一次，走得更近了些，几乎与她并肩！
接下来的参观过程中，程昱明显变得更加专注和殷勤。
不再只是一个沉默的陪伴者，他化身成了一位博学的讲解员。
主动为沈瑶讲解其背后的历史典故和艺术流派。
声音温和，眼神专注，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刚才的失礼！
沈瑶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
两人之间的气氛，非但没有被刚才的电话破坏，反而因此变得更加融洽和紧密！
他们来到了那尊闻名世界的《胜利女神像》前。
巨大的女神雕像昂首挺立在船头，尽管历经千年风霜，失去了头颅和双臂。
但展开的、栩栩如生的大理石翅膀，依然充满了无穷的力量感。
迎风招展的衣袂褶皱，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动感，好像下一秒，她就要挣脱基座，迎着狂风，飞向苍穹！
无数游客在这里驻足、惊叹、拍照。
沈瑶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仰望着，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欣赏。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位沉睡的女神：“知道吗？
这座雕像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她的残缺。”
程昱闻声，侧头看向她。
阳光透过高窗，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
“她没有头部，我们看不到她的表情。”
沈瑶的声音悠远而清澈，“但正因为如此，每个人都能从这昂扬的姿态里，想象出属于自己的、最完美的胜利表情。
有时候，正是残缺，才成就了永恒的完美。”
程昱的心猛地一震。
看着女神像，他又看看身边这个女孩。
沈瑶的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通透和冷静。
她总能轻易地跳出事物的表象，直击核心。
“你说话，总是很有哲理。”
他由衷地赞叹。
沈瑶回过头，对他粲然一笑，眼波流转，恰似有星光在其中闪烁。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渴望胜利吧。”
离开雕塑馆，他们来到了德拉克洛瓦的展厅。
巨幅油画《自由引导人民》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充满了革命的激情与力量。
赤裸着上身、高举三色旗的自由女神，是整幅画的焦点，她的眼神，坚定、悲悯又温柔。
“比我想象的，还要震撼。”
程昱站在画前，发自内心地感叹，“你看那个女神的眼神，她在召唤所有的人。”
沈瑶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却落在了女神的脚下。
那儿堆满了革命中倒下的尸体，有士兵，也有平民。
“她是带领人民前进的象征，”
沈瑶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她的脚下，踩着的却是同伴的尸体。
自由，从来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程昱猛地转过头，目光锁定住沈瑶。
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女孩。
“沈瑶，”
他一字一顿地问，声音低沉而认真，“那你呢？
为了你今天所站的位置，你想要的目标，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极其冒犯又直指核心的问题！
剥开了所有关于艺术和风景的温情面纱，像锋利的手术刀，直接剖向她伪装得最完美的心脏！
沈瑶没有躲闪，更没有慌乱。
她迎上程昱那探究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程昱，”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然后说，“所有值得追求的东西，都有代价。
关键不在于代价是什么，而在于...它是否值得。”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
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他从未在同龄女孩身上见过的东西。
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想要深入探究的欲望！
许久，程昱只是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些话，点到即止，远比刨根问底更有力量。
离开卢浮宫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广场上的喷泉在灿烂的阳光下，溅起无数细碎晶莹的水珠，像是被打碎的钻石。
沈瑶在出口处的纪念品商店里，仔细挑选了一张《自由引导人民》的明信片，又买了一支笔，准备寄给远在家乡的父亲。
“给你父母带礼物？”
程昱跟在她身后，随口问道。
“嗯，我父亲喜欢收藏世界各地的明信片。”
沈瑶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没有接着谈论自己的家庭背景。
她更想让他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在清北校园里光芒万丈、在学习和工作上游刃有余的沈瑶。
沿着塞纳河畔漫步，河风轻拂，吹起沈瑶柔顺的长发。
路边是一家家充满了复古气息的古董书店和露天咖啡馆。
沈瑶在一家挂着深绿色招牌的老书店前停下了脚步。
橱窗里，几本厚重的、泛黄的法语艺术史书籍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迷人的墨香。
“要进去看看吗？”
程昱问，他看出了她眼中的向往。
沈瑶摇了摇头，唇边漾开一抹带着些许无奈的微笑：“时间不早了，我得回酒店，准备明天去里昂分公司的资料。”
“还在想着工作？”
程昱有些哭笑不得，“我爸不是都给你放假了吗？让你好好在巴黎玩几天。”
“职责所在嘛。”
沈瑶轻快地回答，笑容里没有半分勉强，“不过，今天已经玩得很开心了。
谢谢你，程昱。”
她总是这样，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享受了约会的美好，又不忘自己的“本职工作”。
将一个勤奋上进、目标明确的职业女性形象刻进了程昱的脑海里。
回酒店的车上，巴黎流光溢彩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车内空间狭小而安静。
程昱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这么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