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大把烤串被送到了炭火上。
学长手艺娴熟，刷油、撒料、翻面，动作行云流水。
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滋啦”一声，冒起一股夹杂着肉香和炭火香的白烟，勾得人馋虫大动。
两人找了张临街的小桌子坐下。
桌子有点油，沈瑶抽出两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好几遍。
程昱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熟练地跟老板要了两瓶北冰洋汽水，用开瓶器“啪”地撬开，递给他一瓶。
看着她拿起筷子，用餐巾纸把筷子头到筷子尾都擦拭干净，然后才放到他面前。
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
程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身边从来不缺对他献殷勤的女人，她们会为他拉椅子，为他开车门，为他递上昂贵的礼物。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沈瑶这样，在一张油腻腻的路边摊小桌上，为他擦干净一双几毛钱的竹筷。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奇妙。
第一盘烤串上来了。
烤得金黄的鸡翅，滋滋冒油的五花肉，还有几串绿油油的烤韭菜。
沈瑶拿起一串鸡翅就开啃，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
“快吃啊，愣着干嘛？”她口齿不清地催促他。
程昱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在沈瑶期待的目光中，拿起了那双被她擦拭过的筷子，夹起一块五花肉。
肉被烤得外皮焦脆，内里却依旧软嫩，肥油的部分已经完全被烤了出去。
只留下满口的脂香，混着孜然和辣椒粉的复合香气，在他的味蕾上瞬间爆炸。
程昱的眼睛，亮了。
“好吃吗？”
沈瑶凑过来问，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纤长的睫毛。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又夹起一块，塞进嘴里。
这次他咀嚼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沈瑶得意地笑了。
看吧，什么阶级，什么教养，在人类最原始的口腹之欲面前，都不堪一击。
“学长是隔壁美院毕业的，高考志愿报的专业不喜欢，画画不行。
毕了业找不到好工作，干脆子承父业，继承了他爸的烧烤摊。”
沈瑶一边啃着鸡翅，一边像是闲聊般说起。
“他爸当年就是靠这个摊子，供他读完的大学。
现在他每天跟我们这些学弟学妹聊聊天，烤烤串，他说，比坐在办公室里画那些没人懂的玩意儿快活多了。”
程昱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他看向那个正在炉子前忙得满头大汗的“学长”，忽然觉得，这烟火缭绕的场景，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并非都要按照既定的轨道，走向那个金字塔的顶端。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沈瑶突然“呀”了一声。
“程昱，你别动！”
程昱一愣，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沈瑶倾身过来，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带着一股甜甜的汽水味儿。
一抹亮晶晶的酱汁，沾在他薄削的唇角。
沈瑶心头一跳，机会来了。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食指，指腹温热，轻轻按上他的嘴角。
程昱整个人僵住，呼吸都停了一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能闻到她身上清淡的香水味，混着烧烤的烟火气，是一种奇异又上头的味道。
她的指尖很软，带着一点点凉意，轻轻一抹，带走了那点狼狈，却留下了一片滚烫的触感。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沈瑶的手指并没有立刻收回，反而像是无意间，指腹在他的唇角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程昱。
他猛地往后一靠，眼神躲闪，脸上却迅速攀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沈瑶看着他这副纯情的样子，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耶。
她收回手，将那根沾了酱汁的手指送到自己嘴边，伸出粉色的舌尖，轻轻一舔。
“嗯，酱料味道不错。”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程昱：“……”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个女人……就是个妖精！
一顿烧烤，程昱吃得是心猿意马，食不知味。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的，都是沈瑶刚才那个动作，那个眼神，还有她舔舐手指时，那勾魂摄魄的模样。
等到那盘压轴的“男人加油站”被端上来时，程昱已经不敢直视沈瑶的眼睛了。
他埋头，机械地吃着，企图用食物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兵荒马乱。
吃完饭，沈瑶主动去结了账。
两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夜风习习，吹散了身上的烧烤味，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股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这东西，比炭火的余温更烫人，缠绕在两人之间。
程昱觉得自己像是喝了一整瓶用工业酒精勾兑的假酒，头重脚轻，脑子晕乎乎的，连走路都感觉踩在棉花上。
他高大的身影走在沈瑶旁边，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不时地交叠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像极了此刻他那颗忽远忽近、不受控制的心。
他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身边的女孩。
她走得很从容，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划出青春的弧线。
侧脸的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一点都没有刚才在烧烤摊上那种“大杀四方”的明艳攻击性。
反差。
强烈的反差。
这种反差，让程昱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活了二十二年，见过的名媛淑女能从清北的东门排到西门。
她们个个精致、优雅，懂得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永远不会失态。
她们像是被陈列在玻璃柜里的定制娃娃，完美，却没有灵魂。
可沈瑶不一样。
她能在谈判桌上用最专业的术语把对手逼到绝境，也能在路边摊撸串喝汽水，吃得满嘴是油。
她活色生香，像是一团火焰，明亮，滚烫，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又怕被灼伤。
“程昱。”
沈瑶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嗯？”程昱的心漏跳一拍，仓促地应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
她歪着头，眼里的好奇不似作伪。
程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我在回味你用手指擦我嘴角的瞬间？
还是在想你舔掉酱汁时，我心里那场天崩地裂的海啸？
他不能说。
他只能憋出一句：“没什么，在想……那家烧烤，味道确实不错。”
沈瑶笑了，那双狐狸眼弯成了月牙儿。
“是吧？我就说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那……跟我吃路边摊，委屈你这位京圈太子爷了吗？”
这话问得半是认真，半是调侃。
程昱沉默了片刻，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看着她，路灯的光映在他的瞳孔里，像是落入了整片星河。
“我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程昱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这个问题，太关键了。
沈瑶不能说“因为我知道你没吃过，想给你点新鲜感”，那显得她目的性太强。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声音也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请你吃什么山珍海味，你肯定都吃腻了。
再说，我就是个普通学生，生活费都是固定的，也请不起你吃太贵的。”
她先是自嘲地笑了笑，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自卑，能够瞬间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我怕我精心挑选的地方，入不了你程大少爷的眼，反而显得我小家子气。”
程昱的眉头微微皱起，刚想开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沈瑶却又抬起了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而且……这里，算是我的世界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程昱那片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挥霍不完的零花钱。
开心了，难过了，馋了，就会拉着朋友来这里，吃点烤串，喝瓶汽水。
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能和孜然味一起，消失在烟火里。”
“我就是……突然想让你看看，我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