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燕京，像一只沉睡的巨兽。
唯有cbd的点点灯火，是它不曾停歇的心跳。
沈瑶长长呼出一口气，浊气带着熬夜的疲惫，消散在冰凉的空气里。
她伸手揉了揉酸胀发涩的眼眶，指尖的冰凉让混沌的大脑清醒几分。
屏幕上，是她奋战了十几个小时的最终成果《关于芯片产业的机遇与风险评估报告》。
她指尖滑动鼠标，一页页往下翻，重新审视自己的心血。
数据、图表、案例分析，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
这是一份放在任何顶级咨询公司都毫不逊色的报告。
只是，报告的结论太不“讨喜”。
——国内芯片破局，路漫漫，十年起步。
这并非唱衰，而是无数真实数据堆砌出的冰冷现实。
缺顶尖技术，缺持续烧钱的资本，更缺能耐住寂寞的人才生态。
强如华伟，如今也被卡着脖子，走得步步惊心。
程氏集团家大业大，想要靠一腔热血砸开这个“天坑”，短期内换来的，大概率只有打水漂的声响。
窗外，夜色如浓墨。
沈瑶盯着电脑屏幕，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说真话。
程卫东是在商海里翻滚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一眼就能看穿粉饰太平的谎言。
虚假的乐观只会让他看轻你，觉得你专业能力不足，还想投机取巧。
另一个说，委婉点。
哪个老板不喜欢听好消息？
你一个实习生，上来就全盘否定董事长看好的方向，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前途不要了？
沈瑶关闭文档，身体后仰，靠在冰凉的椅背上。
最终，她笑了。
富贵险中求。
她沈瑶想得到的，从来就不是安稳度日。
她要的，是牌桌上最大的筹码。
既然要赌，那就赌一把大的。
她赌程卫东的格局，赌他不是个只能听顺心话的愚夫。
第二天，沈瑶提前半小时到达程氏集团总部大楼。
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西装裙，衬得她身段窈窕又干练。
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熬夜后特有的锋利。
“叮——”
电梯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投资分析部的老同学陈志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精英的优越感。
“沈瑶？这么早？”
陈志明扶了下眼镜，目光落在她怀里抱着的文件夹上，“今天战略部汇报？”
“嗯。”沈瑶点头，没有多言。
“芯片行业？”
陈志明像是在确认情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投分部也得做二次风评。
老实说，这行当，财务模型跑出来的数据可不好看，烧钱无底洞啊。”
身为注册会计师的陈志明很喜欢用财务数据说话。
他一副“我早就看透了一切”的表情，让沈瑶觉得有些好笑。
财务数据？
财务数据当然重要。
但只看财务数据，那叫会计，不叫战略。
会计是基于已发生的经济活动作出的统计。
它能让人看见成本，却未必能让人看见未来。
沈瑶走进战略部的巨大会议室时，愣了一下。
今天的阵仗，不对劲。
长条会议桌两侧，已经坐了不少人。
不仅有战略部的同事，还有好几张生面孔，气场沉稳，一看就不是普通员工。
相熟的战略部负责人周黎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
“什么情况，周总？”沈瑶低声问。
周黎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程董临时决定的。
今天不只是你，咱们部几个负责不同赛道的资深分析师，都得拿出方案。
是一场……神仙打架。”
沈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不是她的个人秀，而是一场内部竞标。
程卫东要看的，不是一个方向的可行性，而是所有备选方向里，哪一个最强！
她的对手，是在程氏工作了五年、十年的资深分析师们！
“别怕，”周黎用眼神鼓励她，“你的报告我看了，有料。照着准备的讲就行。”
沈瑶深吸一口气，脸上挂上从容的微笑，但绷紧的背脊泄露了她的紧张。
她快速扫视全场。
战略部全员到齐，投资分析部以陈志明为首来了好几个。
还有几个气场强大的陌生人，大概率是公司的董事或者外部专家。
程卫东和程昱是最后进场的。
他们一出现，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会议室，瞬间落针可闻。
程卫东没说一句废话，径直在主位坐下，锐利的眼神扫过全场。
“开始吧。”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时间宝贵，每人二十分钟。”
第一个上场的是赵明，战略部资格最老的分析师。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打开了ppt。
“我推荐的赛道是新能源，特别是光伏和储能。
目前，市场年复合增长率超过30%，双碳目标下，政策扶持力度空前……”
赵明的分析数据详实。
沈瑶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
讲得很好，但有个致命问题他没提：这个赛道太热了，热到发烫，已经有产能过剩的苗头。
程氏现在冲进去，很可能成为高位接盘的那个“大冤种”。
第二个是负责大消费赛道的李莉，一个打扮时髦的女白领。
“各位领导，我聚焦的是高端消费品市场。
我国中产阶级的崛起是不可逆的趋势，对奢侈品、高端定制服务的需求将会迎来井喷……”
这个方向，稳。
但太稳了，稳到像一杯凉白开。
年增长率撑死10%，根本撑不起程氏集团这种体量公司的“第二增长曲线”。
第三个，轮到沈瑶。
在所有人注视下，她站起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她走到投影幕布前，将U盘插入电脑。
“我的报告主题是，《芯片产业的机遇与风险评》。”
没有客套，没有铺垫，这个标题一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先甩出一组触目惊心的数据。
“去年，全球芯片市场总规模超过六千亿美元。
而我国，进口芯片总额超过四千亿美元，比进口石油花的钱还多。
这是我们这个制造业大国的‘心脏病’。”
“再看这张图。”
她切换页面，“这是芯片产业链的价值分布。
设计占总利润的68%；制造占21%；封装测试只占11%。
而我们国内绝大部分企业，都挤在利润最薄的后两个环节，赚点辛苦钱。”
她顿了顿：“比如王总旗下那家代工厂，技术受制于人，议价权微乎其微。
别人吃肉，他们喝汤，有时候连汤都喝不热乎。”
程卫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抬手示意，让她继续。
“如果我们想进入这个行业，摆在面前的有三条路。”
沈瑶的声音清冷而有力，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
“第一，投资或并购国内现有的芯片设计公司。
好处是能快速切入，坏处是，真正有核心技术的，不会卖。
我们能买到的，都是二流货色，控制力还弱。”
“第二，去海外收购技术团队。
这条路风险极高，现在的国际环境，技术封锁越来越严，一纸禁令就能让我们几亿美金的收购案打水漂。”
“第三，自建研发中心，从零开始。
这条路，最稳妥，也最艰难。
时间以十年为单位，投入以百亿为单位，且前五年，别指望看到一分钱回报。”
她逐一分析，将每一条路的鲜花与荆棘，都血淋淋地扒开，展示在众人面前。
会议室里，气氛越来越凝重。
最后，沈瑶切换到结论页，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综上所述，我认为，芯片行业不适合作为程氏集团未来五年的主要转型方向。
它更像一个需要长期供养的‘吞金兽’，而非能迅速带来回报的‘现金牛’。”
“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