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喘息之机与暗涌的潜流
铁山关的血战，如同一场惨烈的风暴，虽然暂时击退了黑狼部的狂潮，却也几乎榨干了帝国北境防线的最后一分元气。郭猛重伤昏迷，被紧急送往后方医治，铁山关及整个北境防务暂时由副将萧琰代理。帝国以惊人的效率向北方输血，兵员、工匠、粮草、药材，沿着刚刚稳定下来的内河漕运和艰险的陆路，昼夜不息地涌向那片焦土。
帝国的中枢，如同一个全力搏动的心脏，将所有的养分都泵向了北方的伤口。海舟院的工地变得冷清了许多，原本计划中的新舰龙骨铺设被无限期推迟；蓬莱洲“新唐堡”接连发回的补给请求，得到的回复大多是“暂缓”或“减量”；甚至东南沿海的海运船队调度，也因部分水手和船只被征调北上运送物资而受到了影响。
一切为北境让路。这是生存之战，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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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帝国上下为北方战事殚精竭虑、无暇他顾之时，几股暗流却在不同的角落悄然涌动。
首先是那位重伤的北境都督郭猛。在昏迷数日后，他于幽州后方的军镇中苏醒。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伤势极重，左臂几乎残废，元气大伤，短期内绝无可能重返前线。这位帝国北疆的定海神针突然倒下，对军心和防务的潜在影响，难以估量。
李瑾在得知郭猛苏醒但已无法理事后，沉默良久。他下旨厚加抚慰，晋郭猛为太尉，赐爵国公，命其安心静养。同时，正式任命在铁山关血战中表现出色、且对北境情势了如指掌的副将萧琰为北境都督，全权负责北境防务。这是一个稳妥但缺乏惊喜的任命，萧琰守成有余，进取或应对大变能力如何，尚需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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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股暗流，源自南海那惊鸿一瞥的“陌生船队”。
鹰栖岛水师加强了对那片海域的侦察。随后数月间，又陆续发现了数次类似的小规模接触，有时是那种陌生轻快船只与“萨拉森”商船交易，有时则是他们单独活动，似乎在勘探水文、绘制海图。水师甚至冒险俘获了一艘因风暴受损而落单的此类小船。
船上的水手皮肤较“萨拉森”人更白，毛发颜色各异，语言完全不通，但船上找到的一些物品和零星文书（使用一种近似“佛朗机”幸存者所述、但略有差异的文字），最终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确实来自“佛朗机”诸国，但似乎并非官方使团，更像是由商人、冒险家甚至破落贵族组成的“探险公司”船只。
这些“探险公司”的船只，显然是在尝试绕过“萨拉森”控制的传统香料之路，探索通往东方的替代航线，并寻求与东方（包括帝国、南洋诸国甚至可能包括“萨拉森”的竞争对手）的直接贸易机会。
这个消息，让帝国高层对西方世界的认知又深化了一层。那里不仅有国家间的博弈，还有着活跃的、以利益驱动的私人冒险资本，它们同样是塑造世界格局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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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股，也是最令李瑾和林薇感到不安的暗流，来自于长安内部，准确地说，来自于格物总院那日益自成体系的技术圈子。
李昊在主持总院日常事务、并兼顾为北境战事提供力所能及的技术支持（如改进箭矢制造、设计更便捷的野战医疗器具）之余，也一直在关注着院内那套被称为“格物符演”的自发学术体系的演变。
他发现，这套体系的发展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尤其是在吸收了“大秦”透镜带来的光学知识、以及“佛朗机”幸存者带来的部分几何和测量概念后，一些年轻博士开始尝试用更加抽象的符号，去统一描述力学、光学甚至物质变化的某些规律。他们私下交流的手稿越来越晦涩，所使用的符号也越来越脱离具体的工程应用，向着纯粹的理论推演迈进。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沉浸于“格物符演”的年轻学者，与总院内那些专注于具体工艺改良、工匠标准制定的技术官员之间，开始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分野甚至隔阂。前者认为后者“匠气太重，不识大道”；后者则认为前者“空谈虚理，无益实用”。
技术的内部分化，已然萌芽。
李昊将一份使用了大量“格物符演”符号、探讨“光速是否有限”及“若有限则如何测量”的激进手稿，带给了林薇。
林薇看完，久久不语。这已远远超出了她当年给予李昊的那些启蒙知识的范畴，是本土学者在吸收了外来养分后，自发进行的、极具原创性的思考。它指向的，是这个时代几乎无人敢于想象的深奥领域。
“昊儿，”林薇最终轻叹一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昊点头，神色复杂：“意味着格物之学，正在长出我们无法完全预知的枝丫。它可能结出超越时代的智慧之果，也可能……将人引向无法回头的纯粹思辨之域，甚至可能触及某些……我们尚未准备好面对的终极问题。”
他想起了被摧毁的遗迹，想起了星空坐标，想起了母亲关于“边界”的告诫。
“引导它，但不要扼杀它。”林薇看着儿子，“为它设立‘翰林院’那样的荣誉机构，给予探索者尊荣和一定的自由空间，但也要建立必要的伦理审查和成果评估机制。最重要的是，确保这些最深奥的探索，其根本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并最终惠及众生，而不是沦为智力游戏或……危险的工具。”
帝国的技术巨兽，不仅在外部的应用中展现出难以驾驭的力量，更在其内部的知识体系中，孕育着可能改变文明认知轨迹的、更加深邃也更为莫测的潜流。
北方战事的喘息之机，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帝国的内外，暗涌丛生。李瑾感到，自己驾驭的这艘巨轮，不仅要对抗看得见的风浪，更要警惕那些来自船体深处、引擎内部、乃至船员思想中的，无声的裂变与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