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苑的日子，平静得如同苑中那池不起波澜的碧水。李长生化名“李四”，每日里修剪花枝，记录茶花的生长情况，洒扫庭除，将自己彻底融入这花匠的角色里。他刻意运转那得自石室的“龟息功”，不仅内息变得绵长深沉，连带着周身气息也收敛得如同寻常凡人，甚至比寻常凡人更加不起眼，就像墙角的一块青苔，安静地存在着，却无人会特意去看一眼。
这日天光正好，苑内各色茶花竞相绽放，十八学士、抓破美人脸、朱砂紫袍……争奇斗艳，富丽堂皇。苑主段明理（与皇族同姓，却非直系）心情颇佳，一早便吩咐下人仔细打扫庭院，备好上等的普洱茶与几样精致茶点，言道有贵客临门。
近午时分，苑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语声。段明理亲自迎了出去，不多时，便引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腰系玉带的翩翩公子走了进来。那公子约莫二十上下年纪，面容俊雅，眼神清澈，嘴角天然带着三分笑意，举止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雍容贵气，却又毫无骄矜之态，令人见之忘俗。
李长生正拿着小锄，在角落为一株“恨天高”松土，闻声只是用眼角余光微微一扫，心中便是一凛。段誉！果然是这位天龙世界的“位面之子”。此刻的段誉，早已非吴下阿蒙，身兼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六脉神剑三大绝学，内力之深，当世罕有匹敌，更是大理国皇太弟的唯一子嗣，未来的大理国君。
他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将头埋得更低，手中动作不停，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那株茶花的根茎土壤之中，气息与周围的花木几乎融为一体。
段明理与段誉显然交情匪浅，两人在花间漫步，指点品评，言谈甚欢。段誉于花卉一道似乎也颇有见解，不仅能叫出许多珍稀茶花的名目，更能引经据典，说出些栽培的关窍来，引得段明理连连抚掌。
“段公子博闻强识，老夫佩服。请亭内用茶。”段明理将段誉引至园中的八角凉亭。
李长生作为负责记录的花匠，被段明理示意在一旁伺候，主要是记录下段誉对某些特定花株的评价。他默默上前，在亭角的小几后跪坐下来，铺开纸墨，垂首敛目，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侍女奉上香茗，茶香袅袅。段明理与段誉品茶闲谈，话题渐渐从茶花延伸开去。
“……佛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段誉轻呷一口茶，望着亭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红妆素裹，语气带着几分超然，“世人追逐名利、爱憎，执着于外相，却不知皆是虚妄。便如这茶花，今日绚烂，明朝凋零，其本质何在？若能看破，心自安宁。”
李长生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暗道：“他经历了无量山下的生死劫难，又见识了曼陀山庄的种种，对佛法的领悟倒是更深了。只是，他身负绝世武功，牵扯无数因果，这‘看破’，谈何容易？”
段明理抚须点头：“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慧根，难得，难得。不过，老夫愚见，这世间之事，知其虚妄，却也不必全然摒弃。便如赏花，知其终将凋零，却不妨碍我等此刻欣赏其美，感受其带来的愉悦。这或许也是一种‘住’与‘不住’的修行。”
段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段先生此言大妙！是晚辈着相了。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恰如求兔角。”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微沉，“只是这江湖纷扰，人心诡谲，有时明知是幻，却也不得不投身其中，身不由己。”
他提到了近来江湖上的风波，语带感慨：“譬如那丐帮乔峰大哥，英雄盖世，却因身世之谜，遭天下人误解，如今不知所踪……还有那星宿老怪，为祸武林……唉。”他虽未详说，但眉宇间那一抹忧色与无奈，却是清晰可见。
李长生在一旁静静听着，内心波澜不惊。这些事，他或远观，或耳闻，早已了然于胸。他甚至知道更多段誉不知道的细节，比如乔峰此刻或许正在前往塞外的路上，而星宿老仙丁春秋的覆灭也已进入倒计时。但他只是将这些念头压下，默默地在纸上记录下“客评红妆素裹，色艳而神清，然花期短促，引佛经‘如梦泡影’之喻。”
他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呼吸悠长细微，心跳缓慢有力，整个人仿佛一块温润的玉石，散发着平和却毫无侵略性的气息。
然而，位面之子终究是位面之子。段誉在与段明理交谈的间隙，目光无意中扫过亭角，落在了那个一直安静记录的花匠身上。他起初并未在意，但多看两眼后，却觉得此人有些特别。并非相貌出众，也非气宇轩昂，而是那种异常的“静”。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静，不像普通杂役面对贵人时的拘谨惶恐，也不像隐士高人的孤傲清冷，就是一种……仿佛与这亭台、花木、清风融为一体的自然平和。而且，以他此刻深厚的内力修为，竟丝毫感觉不到对方体内有内力运行的迹象，干净得如同初生婴儿。
段誉天性仁厚好奇，不由得多看了李长生几眼，甚至在他低头记录时，试图感知其气息流动，结果却依然如石沉大海。
李长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段誉的目光，心中微微一紧。“还是引起注意了？”他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连握笔的力度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内心暗自警惕，“系统要求躺平，核心是心境平和，不主动招惹因果。我并未刻意表现，只是正常完成工作，这应该不算‘生事’吧？只盼这位段公子只是一时好奇，莫要深究。”
段誉看了片刻，见那花匠始终如一，并无任何异常，也就收回了目光。他虽觉此人沉静得有些过分，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人家天性如此，或者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养生法门也未可知。他自身奇遇连连，对世间能人异士的存在接受度颇高，既然对方无意交流，他自然也不会唐突打扰。
段明理见段誉目光投向李长生，便随口介绍道：“这是苑里的花匠李四，做事还算稳妥细心，字也写得工整，我便让他负责记录些花草事宜。”
段誉点了点头，不再关注，转而与段明理继续讨论起一本新得的佛经孤本。
李长生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去了。他继续扮演着合格的工具人角色，直到段誉与段明理尽兴而散，起身告辞。
将段誉送出苑门，段明理回转，对李长生吩咐道：“将段公子今日所言，誊抄整理一份，送入我书房。”
“是，苑主。”李长生躬身应下。
拿着记录好的纸张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偏房，李长生关上门，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回想方才与段誉的近距离接触，他不得不感叹，这位未来的大理宣仁帝，确实气度非凡，而且心地纯良，即便察觉自己有些异常，也并未以势压人或深究到底。
“与这种身负大气运者接触，果然风险与机遇并存。”他暗自思忖，“风险在于，极易被卷入他们那波澜壮阔的命运洪流；机遇则在于，近距离观察，或许能对天地气运、因果之道有所感悟。”
他今日全程恪守“躺平”之心，不卑不亢，不迎不拒，如同一个真正的旁观者。系统并未给出任何警告，反而在他彻底放松下来后，传来一丝微弱的提示：“近距离接触大气运者，保持心境平稳，观察命运轨迹，略有感悟。”
随着这提示，他感觉自己的内力似乎更加凝练了一丝，对“龟息功”的运转也多了分圆融之感。虽然增长微乎其微，但确是一种正向反馈。
“看来，只要心态摆正，即便是与主角接触，也能符合‘躺平’真意。”李长生若有所悟，“关键在于‘心’不动，而非‘身’不动。”
他将今日记录仔细誊抄，字迹工整，内容客观，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做完这一切，他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和依旧繁盛的茶花，心中一片宁静。
大理虽好，段誉虽仁，但此地终究是与主线剧情人物牵连过深的是非之地。今日是段誉，明日保不齐就是鸠摩智，或是其他什么麻烦人物。自己这点微末道行，还是找个更安静的地方“躺”着比较稳妥。
去意，在他心中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