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常务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源县的舆论场开始泛起诡异的涟漪。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陈晓。作为李双林新任的联络员兼信息哨兵，他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监控县内各大网络平台、本地论坛、微信公众号的舆情动态。这天上午十点，当他在例行浏览时，发现“清源贴吧”里冒出了一个新帖子。
帖子标题看似客观——《理性讨论：新领导班子上任后的清源走向》。发帖人Id是“旁观者清源”，注册时间显示是三天前，除了这个帖子没有任何发帖记录。内容看起来四平八稳，先肯定反腐的必要性，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最近县里的一些做法，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听说好几个民生工程都停了，招商引资也受影响。有朋友在开发区管委会工作，说最近接待的投资商明显减少，人家私下议论，觉得清源现在‘风向不定’，要再观望观望。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啊，不能光顾着查案，把正经事都耽误了。”
帖子下面已经有了几十条回复。有人附和：“楼主说得对，再这么搞下去，清源经济要垮。”也有人反驳：“不把蛀虫清干净，发展个屁！”两派争论激烈。
陈晓皱了皱眉，将这个帖子截图保存。然后他又点开本地一个活跃的微信公众号“清源生活圈”，发现昨天深夜推送的一篇文章阅读量已经破万。文章标题很抓眼球——《阵痛之后，清源需要的是疗伤还是继续手术？》
文章作者署名“老清源”，文笔老练，看似站在中立立场分析：“……刘国栋案件固然大快人心，但随之而来的全面审计、项目冻结，是否已经超出了正常监督的范畴？笔者了解到，有部分兢兢业业工作的干部，仅仅因为曾经执行过前任领导的决策，现在就被贴上‘可疑’标签，工作束手束脚，生怕一不小心就踩雷。这种‘宁可错停，不可错放’的氛围，真的有利于清源发展吗？”
文章最后抛出一个问题：“当反腐从清除害群之马，演变成一场让人人自危的运动，我们是否应该停下来思考一下：这样下去，谁还敢在清源干事创业？”
陈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快速搜索关键词，又发现了几个新注册的微博账号在转发类似观点，虽然影响力不大，但内容高度一致，发布时间集中，明显不是偶发现象。
他拿起内部电话，打给了公安局网安大队的一位熟人：“老赵，帮我留意一下，最近县里几个主要网络平台，有没有出现一批新注册、但发言很有针对性的账号？内容主要是议论当前县里工作，特别是审计和项目冻结这些事。”
电话那头的老赵很快回复：“陈科，你不说我还正想找你。我们网安这边也监测到了，从昨天开始，确实有一批新Ip在集中发帖，内容高度相似，而且……技术分析显示，这些Ip大部分来自县内几个固定地点，其中一个就在县委县政府大院附近的网吧，还有一个在开发区那边的写字楼。”
“能锁定具体位置或者人员吗？”陈晓问。
“暂时还不行，对方用了代理服务器，跳了几层。但我们注意到，这些帖子的发布有明显的时间规律，像是有人在统一调度。另外，”老赵压低声音，“我们截获到其中两个账号在非公开频道的交流片段，提到了‘按计划进行’、‘第二阶段’这样的字眼。”
陈晓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将收集到的所有信息——帖子截图、文章链接、网安的初步分析——整理成一份简洁的《舆情动态急报》，直奔李双林的办公室。
李双林正在听取孙莉关于审计清算工作组最新进展的汇报。陈晓示意有急事，李双林便让孙莉稍等，接过陈晓递过来的平板电脑。
他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脸上的表情从平静逐渐变得严肃。看到那篇《阵痛之后》的文章时，他冷笑了一声：“文笔不错，挺会煽动情绪。”
“李县长，从内容、发布时间、账号特征和技术分析来看，这绝不是普通网友的自发议论，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舆论攻击。”陈晓语气急促，“攻击点集中在几个方面：一是夸大审计和冻结项目的影响，制造‘经济要垮’的恐慌；二是挑动干部队伍的对立情绪，暗示‘人人自危’；三是将正常的依法监管歪曲为‘运动式清算’。”
孙莉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话：“这是刘国栋的余党在反扑！他们看到审计动了真格，项目一个个被冻结，坐不住了！”
李双林没有说话，继续翻看着。当他看到一条论坛回复中提到的“听说新来的李县长这么狠，是因为当年在青云镇时被刘县长卡过项目，这是在公报私仇”时，眼神骤然变冷。
“还有私下传播的小道消息。”陈晓补充道，声音更低，“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最近在一些饭局、私人聚会中，开始流传一些更恶毒的说法。比如，说您重用孙局、张局他们，是在搞‘青云帮’，排斥‘老清源’干部；说您年轻气盛，不懂平衡，迟早要把清源搞乱；甚至……甚至有人说，您这么急着清算，是为了掩盖自己以前在青云镇的一些问题。”
“砰！”孙莉气得拍了下桌子，“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李双林抬手示意孙莉冷静。他放下平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李县长，需要让宣传部和网信办介入吗？这些造谣诽谤的，应该立刻删帖封号，追究责任！”陈晓建议道。
李双林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删帖封号容易，但堵不住悠悠众口。你封了一个号，他们可以注册十个；你删了一篇文，他们可以换种说法再发。而且，如果我们反应过激，大张旗鼓地删帖，反而会落人口实，让他们更有理由攻击我们‘压制言论’、‘搞一言堂’。”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舆论攻击，很聪明。审计工作进入深水区，触动了核心利益；三个存疑项目的复核刚刚启动，存在不确定性；我刚刚主持常务会，权威尚未完全稳固。这个时候制造杂音，最容易混淆视听，动摇人心。”
“那我们就任由他们胡说八道？”孙莉不甘心。
“当然不是。”李双林转过身，眼神锐利，“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但占领阵地，不是靠删帖封号，而是靠真相和事实。”
他走回办公桌前，开始部署：“陈晓，你继续密切监控，范围要扩大，不仅限于网络，也包括机关内部、企业圈子、甚至街头巷尾的议论。重点是要摸清这些谣言的源头和主要传播渠道，特别是那几个固定Ip所在地，让网安那边想办法深挖，但要隐蔽，不要打草惊蛇。”
“是！”
“其次，宣传方面，要主动引导，但不要直接对骂。”李双林继续道，“通知宣传部，可以组织几篇有分量的评论文章，主题围绕‘法治是最好的营商环境’、‘刮骨疗毒是为了更健康的发展’来写。要请真正的专家、学者、企业家来谈，用事实和数据说话，比如我们引进‘未来动力’二期投资的事，就可以大讲特讲——看，真正优秀的企业，反而更看好现在的清源！”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工作要加快，要出成果。孙莉，审计清算工作组要提速，对已经查实的问题，尽快形成阶段性报告，该移送的移送，该处理的处理，用实际战果来回应‘运动式’的污蔑。对那三个存疑项目的复核，要督促专家组加快进度，尽快拿出权威、公正、透明的评审结论，公之于众。经济工作更不能停，张帆那边关于盘活存量资产的方案，这周必须上会讨论。”
“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李双林一字一句地说，“清源县没有乱，而是在破旧立新；没有停滞，而是在蓄势待发。那些躲在阴沟里放冷箭的，掀不起什么大浪。”
孙莉和陈晓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再次剩下李双林一人。
他重新拿起平板，又看了一遍那篇《阵痛之后》的文章，目光落在最后那句“谁还敢在清源干事创业”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不敢在清源干事创业的，是那些习惯了潜规则、离开了权力寻租就不会走路的人。”他低声自语，“而对于真正想做事、能做事的人来说，一个清朗公正的环境，才是最大的福音。”
他放下平板，拿起电话，拨通了张帆的号码：“张局，你下午过来一趟，我们详细聊一下盘活‘丰泽工业园’的方案。要快，要有突破性思路。”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舆论战已经打响，这是刘国栋残余势力绝望而疯狂的反扑。但李双林很清楚，这场斗争的关键，从来不在口水仗的输赢，而在于谁能真正推动清源向前走，谁能给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带来实实在在的希望和改变。
而他要做的，就是用行动，给那些躲在暗处的对手，最有力的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