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了三天，将山野浇灌得一片泥泞。
小石洞内，篝火的光芒驱不散渗入骨髓的湿冷，也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
武力从外面回来时，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和一个鼓鼓囊囊，沾满泥浆的背包。他脱下滴水的外套，脸色比天色更沉。
“我们得换个地方了。”他言简意赅，将背包扔在李四特脚边，里面是压缩饼干、净水片和一些常见的草药，“风声太紧。”
李四特抬起头，基因崩溃的剧痛稍有缓解，但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
“外面……怎么样了？”
武力冷笑一声，掰碎一块压缩饼干，就着水壶吞咽下去，声音有些含糊，却字字如冰锥：
“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唐僧肉’了。他们明面上把你捧成舍生取义，遭歹人劫持的龙国英雄，纪录片一天轮播八遍。
暗地里，安全部、祭坛中心、甚至张家自己的私兵，都在疯了一样找你。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尸体，或者说，你那身还没被完全研究透的‘零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这招‘捧杀’，玩得漂亮。你现在是龙国偶像，谁敢公开动你，谁就是与民意为敌。
可一旦你落在他们任何一方手里，是切片还是移植，就由不得你了。”
李四特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草梗。
他并不意外，只是当猜测被证实，心还是沉了下去。
“这还没完。”武力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酷，“美丽联邦那边，保护伞公司开出了天价暗花，要‘请’你过去‘指导工作’。欧罗巴的几个老牌家族，毛熊国的克格勃……嘿，但凡是有点野心和能力的，都闻着味儿凑过来了。你现在可是通往情绪能量应用宝库的‘金钥匙’。”
他瞥了一眼李四特：
“星火和怒涛打价格战打得头破血流，市场份额抢得你死我活。可两边都清楚，不抓住你，拿到最核心的东西，现在的繁荣都是沙滩上的城堡。你小子，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公敌’。”
李四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霉味、泥土和草药气息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
全球通缉，多方觊觎，捧杀囚笼……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天空、从地面、从四面八方收紧，而他就是网中央那只无处可逃的虫子。
“对了，还有这个。”武力像是想起什么，从背包内侧掏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边缘焦黑卷曲的东西，扔了过去，“躲无人机时，在一个被烧毁的护林员木屋里捡的，烂得就剩这几页。别总拿石头擦屁股了。”
李四特接住那团东西。
油布散开，里面是几页残破不堪、纸张发黄发脆的书籍残页，似乎是从某本厚厚的书上撕裂下来的，边缘还带着火焰燎过的痕迹。
封面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些印刷模糊的断续文字和一幅简单的星空线稿。
他准备收起来时，目光扫过那些断断续续的句子时，却猛地定格了。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
……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
……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是永恒的威胁……
……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
“黑暗……森林？”
他喃喃念出这个陌生的词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描述……这冷酷到极致的法则……
他猛地抬头看向武力：
“老师，这本书……”
“嗯？什么书？”武力正在检查匕首的锋刃，头也不抬的说：
“就捡到这几张破纸，谁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写的什么猎户打猎的注意事项吧？文绉绉的。”
李四特没有再问。
他紧紧攥着那几页残破的纸张，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猎户？打猎？
不，绝不是。
这描述的，分明是他此刻正在亲身经历，放诸整个宇宙都可能通用的残酷真相！
他就是那个不小心暴露了位置的猎人，此刻正被森林中无数潜行的猎人锁定、追逐。
官方的“保护”，美丽联邦的“邀请”，其他势力的“招揽”……本质上，都是“开枪”的不同形式。
目的，都是要“消灭”他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将他分解、吞噬、利用殆尽！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明悟，混杂着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山般压在他的心头。
他不能再被动地躲藏下去了。
这片“黑暗森林”里，没有真正的安全区。
等待他的，要么是被某个猎人捕获，要么……就是在他被捕获前，找到让自己强大到无惧任何猎人的方法，或者，找到打破这片森林规则的方式。
祭坛赌约……
他想起了自己那模糊的“星使”身份，想起了阿曼达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那或许是唯一一条，能让他跳出这片地球猎场，在更高维度寻找生路，甚至……反过来成为猎人的途径。
李四特将那几页残破的“黑暗森林”描述小心地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那冰冷的纸张紧贴着胸膛，仿佛在时刻提醒他此刻的处境。
他看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狠厉与决绝。
他必须进入祭坛赌约。
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耀，不是为了任何势力的利益。
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信号早已经传递出去，信风却迟迟没有吹到这死寂的山林。
这一天，他还能够等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