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新的伪装
而她也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那个完美的，消失的借口。
“相公。”
晚上，苏晚晚给叶孤城倒了一杯，她亲手酿的果子酒。
她的脸上，带着生意人的精明和掩饰不住的兴奋。
“咱们的布，在镇上卖疯了！供不应求！”
“我寻思着…光靠镇上那点地方，不行。我想…我想去府城看看！去那里，打开销路！”
叶孤城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酒，很甜。
他看着她那双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的眼睛，没有说话。
苏晚晚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就…就去七天！不！五天！五天，我就回来！”她急急地，补充道。
叶孤城，放下了酒杯。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
“想去，就去吧。”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
“只是…”
他顿了顿。
“外面，不比家里。凡事，小心。”
“让阿大，跟着你。”
苏晚晚僵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良久。
她才用一种近乎于雀跃的，欢快的语调回答。
“好！”
三天后。
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缓缓地驶出了青石村。
苏晚晚坐在车里，撩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
望了一眼，那个站在村口，那棵巨大的榕树下，目送着她的修长的身影。
他今天，依旧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衣。
晨风，吹动着他的衣袂和长发。
远远看去，像一尊即将羽化登仙的，孤高的神只。
苏晚晚，缓缓地放下了车帘。
她那张一直挂着天真笑容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如钢铁般的决绝。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地行驶着。
赶车的是阿大。那个永远沉默寡言的，面无表情的男人。
苏晚晚闭着眼，靠在车壁上。
她的脑子里，那张粗糙的舆图和那条通往自由的路线，无比的清晰。
计划，很完美。
她会在去往府城的必经之路上，一个叫做“三岔口”的地方，借口肚子疼，下车。
然后，她会趁阿大不备。
钻进路边那片茂密的，一人多高的芦苇荡里。
她会在里面，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男人的衣裳。
再用锅底灰和一种特殊的，可以改变肤色的草药，抹在脸上。
然后，她会穿过芦苇荡，从另一头出来，汇入另一条通往北方的小路。
她会像一滴水一样，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至于阿大…
他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在原地疯狂地寻找。
等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再去追。
一切都晚了。
苏晚晚将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反复地推演了无数遍。
完美。
天衣无缝。
马车，停了。
“夫人，三岔口到了。”
阿大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苏晚晚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双沉静的，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的光。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掀开车帘，下了车。
她捂着肚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痛苦的表情。
“阿大…我…我肚子疼…你…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方便一下…”
阿大木然地点了点头。
苏晚晚转身，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路边那片随风摇曳的，金色的芦苇荡里。
再见了。
叶孤城。
再见了。
阎罗。
这一次。
你再也抓不到我了。
她在心里对着那个她恨之入骨，又怕到了极点的男人，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那颗，一直狂跳不止的心脏，在这一刻，终于品尝到了一丝名为“自由”的甘甜。
然后。
就在她，即将被那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彻底吞没的前一秒。
一个她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听到的，清冷的，带着一丝淡淡笑意的声音。
在她的身后，那片安静得只剩下风声的芦苇荡里，缓缓地响了起来。
“晚晚。”
“你是不是…”
“又迷路了？”
那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在月光下像一片金色的，会吃人的海洋。
风一吹，便发出哗啦啦的，像是嘲笑，又像是叹息的声响。
苏晚晚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冻了千年的石头。
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拼了命想要逃离的，梦魇般的声音。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自己的脖子。
脖颈里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然后，她看到了。
他就站在那里。
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站在那片被她视为通往自由之路的，金色的芦苇荡的入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衣。
手里没有提那盏画着兔子的，可笑的灯笼。
月光像水一样，淌过他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
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眸子里，聚成了两点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寒星。
他看着她。
那目光平静，无波。
像是在看一个在路边，偶然遇到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那清冷的仿佛带着一丝淡淡笑意的声音，再一次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精准地钻进了苏晚晚的耳朵里。
…
大脑轰然炸开。
所有伪装的镇定，所有精心策划的计谋，所有对自由的狂热渴望，在这一瞬间，被这个字，击得粉碎。
迷路？
苏晚晚想笑。
她也真的笑了。
那笑声从她那被恐惧和绝望挤压得几乎变形的喉咙里冲出来。
尖利，嘶哑。
像一只濒死的夜枭的哀鸣。
“是啊。”
她抹了一把脸。
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淌满了冰冷的咸涩的泪水。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睛。
那双兔子一样又红又肿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怯懦和恐惧。
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罐子破摔的，疯狂的怨毒。
“我迷路了。”
“我他妈的，天天都在迷路！”
“叶孤城！你满意了吗！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她尖叫着，怒吼着。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了的疯狂的小兽。
她把所有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都朝他狠狠地砸了过去。
他没有反应。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发疯，看着她歇斯底里。
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仿佛她口中那个面目可憎的恶魔，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直到苏晚晚骂累了。
骂到嗓子彻底嘶哑，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她才脱力般地双腿一软，狼狈地跌坐在了冰冷的满是尘土的地上。
她抱着膝盖，像一只斗败了的满身伤痕的，可怜的野狗。
呜呜地压抑地哭了起来。
他终于动了。
他朝她走过来。
那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布鞋，踩在枯黄的芦苇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的声响。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视线与她齐平。
那双如同寒潭般的眸子里，倒映着她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狼狈的小脸。
他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
苏晚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然后依旧坚定地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他轻轻地揉了揉她那头，因为奔跑和挣扎，而变得凌乱不堪的头发。
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不听话的宠物。
“闹够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纵容的叹息。
“天凉。”
“地上凉，回家吧。”
他说完，站起身。
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地上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苏晚晚的身体，又一次僵硬了。
她被他禁锢在那个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带着淡淡墨香和草木清气的冰冷的怀抱里。
她放弃了挣扎。
因为她明白，那毫无用处。
只会让他更兴奋。
她闭上眼。
任由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