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烛正站在我左侧，方才惊魂未定几乎僵住的脸庞此刻更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像是被地上翻滚的纸钱硬生生夺去了所有生气。我心中骤然一紧，不由得再次用力按住沈心烛的手。
“真相，”李豫的声音紧贴着我耳廓响起，低到仅如一丝微不可察的风刮过耳畔，每一个音节却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重量，“就在前面。”
我的目光紧随李豫的手指方向转向腐朽灵柩背后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黑时，如同雷击穿透神经，“张老伯临终前最后一页日记……消失得诡异。有人动了手脚，抹掉的……不仅是墨迹……”我呼吸急促地补充，最后几个字如同砂轮磨刀般艰涩困难。
沈心烛骤然收回了粘在灵柩影子上的惊惶目光，唇上血色褪成薄霜，猛地将下唇狠狠咬住，深深陷入，那柔嫩唇瓣霎时印上一道刺眼的惨白血印。疼痛与坚定的抉择激烈碰撞，最终化作一个沉重的幅度：咬着的下唇用力点下去——点头！一种孤掷却不容逆转的姿势，决然地认同前方黑暗正是最终抵达答案的归所！
我们再次迈步前行，脚步更加小心地避开疯狂吸附缠绕的纸前。几乎同时，我本能地一把攥紧了她轻微颤抖的冰冷指尖。她下意识紧紧回握的力量也随即传来，微凉的指尖带着细微而急切的节奏深深陷进我的掌心，但脚下却没有丝毫迟钝，紧紧靠在我身侧同步移动，仿佛与我嵌合成一个步伐稳定的整体。两人呼吸节奏交融一处，小心翼翼绕过那条静止无声的破败棺木，一步步踏入了更深不见底的黑暗。
眼前幽暗如同浓墨倾倒，唯有那道倔强的光柱仍钉在身后的腐朽棺椁上。我忽地注意到在光线边界之处，那断裂棺盖模糊不清的边缘投射下的奇形巨大阴影，仿佛在极微弱地……改变了角度？棺盖似乎轻轻歪斜了一丝，影子里那几处嶙峋突起愈发扭曲，如同缓慢张开的无声爪牙。
心脏在胸腔里撞击如狂鼓。李豫停住脚步，伸手缓缓拾起供在残破供台上唯一立着一样的东西——一支老旧的烛台。烛台上蜡泪层层叠叠已糊满底座的青铜饕餮，仅存的半截粗短白烛头上，烛火无声燃烧。
他将烛台倾斜一个微妙的弧度。摇曳昏黄的光线立即如同挣扎的叹息一般陡然加深——那爬在地面上鬼蜮般的投影边缘似乎真的模糊了一瞬，狰狞弧度仿佛……又扩大了分毫？
李豫手中的烛台依然擎着不惊，只是那两点眸光寒峻锐利，彻底凝固在我视线尽头那片不可知的黑暗尽头。他唇微微开合：
“看，纸符……好像往这边聚了。”
光线在李豫手中如同一条濒死的蛇，艰难地扭动、挣扎，尽力撕咬着前方粘稠如墨的黑暗。
光束边缘迅速被黑暗吞噬，只在他和沈心烛身前勾勒出一小片勉强算作“路径”的模糊区域。
脚下并非坦途，而是布满了湿滑的水洼、碎裂的砖石以及不知堆积了多久、形态可疑的杂物。
“踩我的脚印，”李豫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自身喉咙的紧绷感和远处那诡异的声音所掩盖。
他的靴子落下时，每一个动作都分解成了慢动作——脚跟着地，感受接触物的硬度与稳定性，确认承受得住身体的重量；再缓缓放平脚掌，试探是否有湿滑苔藓或松垮的石块；最后才将体重完全转移过去。这与其说是行走，不如说是在死亡线上精准排雷。
沈心烛紧随其后，她的手指冰凉，紧紧抓住李豫背包侧面的带子作为依凭，并非缺乏勇气，而是将全身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
她的耳朵极力捕捉着：空气的流动声、远处声音的每一次轻微变调、甚至自己和李豫血管中血液奔流的嗡鸣……最要紧的是黑暗里任何一丝不属于他们两人的杂音——布料摩擦的簌簌声？爪尖划过地面的锐响？还是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移动？
光源尽力向声音源头扫去，光束吃力地穿透黑暗，照见的只是更长、更狭窄、似乎无穷无尽的通道。岩壁粗糙，潮湿的反光像是某种巨大怪物的鳞片。
光线射到尽头便无力地消散在更浓重的黑暗里，那里隐约有一个拐弯。声音就是从拐弯之后传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磁吸力，仿佛一个无形的漩涡，拖拽着他们的脚步。
“小心！”沈心烛突然拉住了李豫，声音紧绷得像马上要断裂的弓弦。
李豫立刻停下，光束迅捷地下滑。就在他前脚掌即将落下的地方，一个半掩在阴影里的水洼正冒着不祥的气泡，浑浊的黑色水面下，似乎有什么沉淀物在缓慢起伏。一滴冰冷的凝水正好从他头顶的管道滴落，砸在水洼边缘，“嗒”的一声，清晰得令人心悸。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脏撞击着胸膛。
不仅仅是脚底，视线所及的一切角落都是潜在的伏击点——光束扫过头顶交织交错的通风管道，那里足够黑暗，足够深邃，任何比阴影更深的形体都能完美隐藏；光束掠过通道两侧堆叠破损的木箱，它们的空腔足够容纳……很多“东西”。黑暗本身仿佛拥有了生命力，在光束不及之处扭动、蔓延、发出无声的低语，比已知的任何具象危险，如那只黑猫，都更令人胆寒。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下几乎凝固。每一步都消耗着巨大的精力，每一个呼吸都带着对空气扰动的计算。他们像被放在黑暗显微镜下的两只脆弱标本，被未知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反复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