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合拢后,地底的风停了。
地上没人说话。林婉站在屏障边缘,手里捏着刚捡起的符文石,温度还在上升。影九从暗处走出来,看了眼昏迷的修士,低声下令封锁港口周边消息。老者坐在门槛上,目光始终没离开引灵柱顶端那道裂痕。金光仍在往下渗,像是某种回应。
而在地下三百丈深处,一座废弃牢房里亮着微弱的灯。
墨尘子靠在墙角,膝盖上放着一只红泥药炉。炉身布满裂纹,火苗从缝隙里钻出来,照着他半边脸。他一只手搭在炉沿,掌心全是灰白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手腕。另一只手正在碾碎一块暗金色的粉末,指节发抖,动作却很稳。
这是龙涎香的边角料,别人不要的废渣。他捡了三天才凑够分量。
药炉晃了一下,火焰猛地跳高。墨尘子咬牙,把粉末倒进去。炉内发出“嗤”的一声,像是水滴进热油。他立刻掐诀,指尖划过空中,留下一道血痕。血珠落进炉口,火势瞬间压低,转成幽紫色。
他喘了口气,额头冷汗滚下来。
第一次失败。材料不够纯,火候撑不住三息就崩了。
他闭眼坐了会儿,抬手撕下肩上一块皮。那里已经泛白,像石头表面。他面无表情地把它扔进炉底当引燃物。火焰重新燃起,比之前更稳。
第二次失败。成丹时炸了炉,药气反冲,他吐出一口黑血,墙上溅了一片。
他擦掉嘴角,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楚凌天早年随手画的提纯阵图,边上还写着一行小字:“杂质去七分,留三分养性。”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
第三次开始前,他把最后一点龙涎香碎末混进自己的血里,用指甲在掌心划开,让血裹着材料一并送入炉心。这次火没乱跳,安静地烧着,颜色由紫转金。
半个时辰后,药炉轻震三下。
成了。
三枚丹药静静躺在炉底,半透明,内部有金紫两色纹路缓缓流动,像活的一样。他伸手去拿,手指刚碰上,其中一枚突然颤动一下,金光闪了一瞬。
墨尘子愣住。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丹认主了。虽然还没交出去,但它已经感知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他小心地把丹收进玉盒,盖上盖子。做完这些,他整个人松了下来,背靠着墙滑坐在地。胸口起伏得很慢,嘴里又溢出血,这次是黑的,带着细小的颗粒。
门外传来脚步声。
狱卒推门进来,看到屋里情形吓了一跳。地上全是血迹和碎陶片,药炉裂成几块,火快灭了。墨尘子坐在角落,脸色灰败,手上的石化纹路已经爬到小臂中间。
“你……你还活着?”
墨尘子没抬头,把玉盒递过去。
“拿着。”
狱卒接过盒子,感觉有点烫手。他打开一条缝,看见里面的东西,呼吸顿了一下。“这是什么?”
“破界丹。”墨尘子声音很轻,“能打通体内通道,直通地心。”
“地心?谁要下去?”
“楚凌天。”
狱卒一怔。“他不是跳下去了吗?”
“所以他需要上来。”墨尘子咳了一声,血沫沾在衣领上,“或者有人得下去救他。这丹能办到。”
狱卒还想问,墨尘子抬起手,打断他。
“记住,每用一次,折十年寿元。”
“什么?”
“我不是说一遍就能听懂的事。”墨尘子闭了下眼,“他是天才,但别让他傻用。这丹不是捷径,是代价。”
狱卒握紧玉盒。“那你为什么还要炼?”
墨尘子没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开始僵硬的手,慢慢说:“我欠他的。”
几年前,他在离火洲被人围攻,走投无路,是楚凌天替他挡下一刀。那时候没人看得起他这个疯老头,只有那个年轻人说:“墨老的丹方,比我命重要。”
后来他迷了心窍,为永夜主宰炼魔元丹,害得楚凌天差点死在封印阵里。再后来被抓住,关进这里,没人来问一句。
但他一直记得那句话。
所以他要还。
狱卒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墨尘子忽然抬头:“你有没有家人?”
“有。”
“要是他们出事,你会怎么做?”
“拼了命也要救。”
“那就对了。”墨尘子嘴角动了动,“我现在做的,就是拼了命。”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往后一仰,头撞在墙上。狱卒赶紧上前扶他,发现他已经昏过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摸不到。手上的石化纹路继续往上爬,快要盖住整条手臂。
他不敢耽搁,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
“告诉……凌天……”
狱卒停下。
“别信……永夜给的梦……”
话没说完,人彻底没了声息。
狱卒站在那儿,手里的玉盒还在发热。他回头看了一眼,墨尘子躺在地上,像睡着了,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他最终没敢确认人是不是死了,直接锁上门,往上报信。
高层密室中,影九接到消息时正在看港口防御图。他听完汇报,沉默了几秒,伸手接过玉盒。打开看了一眼,合上,放进抽屉最底层。
“等楚凌天回来。”
“要是回不来呢?”手下问。
“那就把丹留在这里。”
“寿元的事告诉他吗?”
“告诉他。”影九站起身,走到窗边,“他不会怕这个。但他得知道,有人替他扛过一次命。”
地面之上,太阳升到头顶。
村里的符文石全都埋回土里,阵法重新加固。老者让人在引灵柱周围加了三层守卫,任何人靠近百米都要登记。孩子们被禁止接近裂缝区域,妇女们轮流做饭送到岗哨。
一切看起来恢复了平静。
但在地下更深处,楚凌天还在往前走。
他不知道有人为他炼了丹,也不知道那枚丹要用十年寿命来换。他只知道通道越来越窄,空气越来越闷,右肩胎记一直在发烫,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骨头堆上。
前方有光。
不是金光,也不是红雾那种邪光,是一种淡淡的、灰蓝色的光,从岩壁裂缝里透出来。他停下,盯着那道缝看了几秒,抬脚迈了过去。
岩壁后是个小洞穴,不大,也就一间屋子那么宽。地上散落着几件旧物:一个断柄的药铲,一块焦黑的布片,还有一只摔碎的玉瓶。
他蹲下,拿起那块布。
上面有个模糊的印记,半边残缺,但还能认出来——是墨尘子当年穿的八卦袍上的纹路。
他盯着那块布看了很久。
然后听见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通道依旧漆黑,只有他自己的影子贴在墙上。
他站起身,把布片收进怀里,继续往前走。
几步之后,胎记突然剧烈一烫。
他停下,低头看向胸口。
衣服底下,那枚鸿蒙源珠正微微震动,频率和刚才那声叹息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