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北琴抱着轻飘飘的小丫走出春香楼那油腻的后巷。冷风灌进他撕开的褂子缝隙里，他没管。怀里的身体还在抖，像受惊的小猫。
“钱。”他对身后跟着的村长说，声音哑得厉害，“换银子。买马车。不能走回去。”
村长抹了把脸，指了方向。县城钱庄在两条街外。龙北琴抱着小丫走在前面，步子又快又稳。村长和赵强、李柱两个后生绷着脸紧紧跟着。
钱庄柜台高。掌柜的看见一个衣裳破烂、露着中衣的汉子抱着个披头散发、裹在破布里的瘦小身子进来，眉头拧成疙瘩。后面跟着三个脸色紧绷的泥腿子。他嘴皮子动动想呵斥。
龙北琴没等那话出来。他松开一只手，从怀里——中衣最里层——抠出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厚桑皮纸——银票。
啪！
那张纸被按在油光发亮的樟木柜台上。动作干脆。
掌柜的眼神扫到票面角落鲜红的印章和数额——“伍佰两整”。他捏着票角的手指头猛地一缩！眼珠子像钩子一样在票面数额和龙北琴那张冷得没半点表情的脸上扫了两个来回！五百两！汇通钱庄的真票！
“换……换多少？”掌柜的声音发紧，脸上那些嫌恶的褶子像被无形的手扯平了些。
“三百两现银。剩下的，”龙北琴手指点了点柜台桌面，“还我票。”
哗啦……
柜台后面响起锁柜开箱、银锭碰撞的沉重脆响。掌柜的亲自点数。三个十两一锭的官银锭便于携带，堆成一堆。剩下的都是五两、一两的小块碎银，最后实在不够，添了几百个铜钱一串串地穿好。三百两现银加铜钱，分量吓人！堆了半个柜台面！
龙北琴没多看一眼银子堆。他伸手接过掌柜递回来的那张崭新些的、写着“贰佰两整”的新银票。折好，重新塞回中衣胸口最里面那层贴着皮肤的位置。动作又快又轻，藏得严实。
“走。”他抱着小丫转身。
掌柜的目光粘在龙北琴背上，像被钉子钉住了。那五百两……撕衣露金……这人不简单！他心里翻腾开了。
“村长，赵强，扛着。”龙北琴走到门口，没回头。赵强和李柱两个年轻后生立刻上前，一人抱起一堆白花花的银锭子！沉甸甸的银子压得他们手臂肌肉瞬间绷死！喉头都紧张地咕噜一声！一人分了一百五十两！用早准备好的破布袋子囫囵包住，紧紧抱在怀里，硬邦邦的轮廓根本藏不住！
银票换现银的过程没几个人看见。但抱着小半人高、鼓鼓囊囊银包的两个壮汉，跟在抱着妹妹的破衣汉子身后出现在街道上！这景象太扎眼！
几个街边晒太阳的老汉眼神唰地钉在那些包裹上！眼珠子瞪得滚圆！指指点点。抱着破烂包袱的妇人下意识停住脚步，嘴巴微张，看那两壮汉怀里硬邦邦的形状。有小贩眼睛发亮地想凑近吆喝，被李柱凶悍的眼神一瞪，缩了回去。
一道道黏糊糊、带着赤裸裸贪婪和惊疑的视线，像针一样戳在赵强和李柱的后背上！也落在那个抱着人、头也不回的龙北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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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北琴对这些眼神像没感觉。他找到车马市。空气里飘着马粪味和皮革的鞣制味。几个大车行并排开着。
找了一家门脸小的。龙北琴抱着小丫走到门前。里面伙计正蹲门口啃杂面饼子。见来了客人，忙站起来，眼神先扫过龙北琴撕坏的破烂衣裳，再扫过他抱着那个看不清脸、裹着烂布的“累赘”，最后落在他身后那两个抱着硕大沉重包裹、一脸戒备的后生身上。伙计的饼子叼在嘴里忘了嚼。
“两辆马车。”龙北琴开口，嗓子像砂轮磨过，“能赶路的。要快。”
伙计这才反应过来：“客官您要啥样的？带棚的还是光板儿大车？这价钱……”
龙北琴没接话。他偏头对李柱说：“放下一个。”
李柱立刻上前半步，把他怀里那个沉重的布包裹“咚！”一声，重重地、实实在在地顿在车行门口的青石地上！声音闷响！包裹散开一角，露出里面白花花、亮闪闪一堆大小银锭！阳光底下，银子特有的冷硬光泽简直能晃瞎人眼！
“啊……”伙计倒抽一口凉气，嘴里的饼子掉在地上，眼珠子爆凸！死死盯住地上那一大堆至少一百五十两往上的雪花白银！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堆一起！
车行里正在给马刷毛的老掌柜听见这动静，探出头。一看见地上那堆刺眼的银光，再看到龙北琴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抱着人稳稳当当站着的脸，他手上刷子“哐当”掉地上了！嘴巴微张，后面所有压价的话，全噎死在喉咙里！
龙北琴踢了踢地上的银包裹：“两辆带棚的好车。连带马。现在就要。够不够？”
老掌柜喉咙里咕噜响了一声，一张老脸先是白，瞬间又涨得通红，忙不迭地点头弯腰，生怕他反悔似的：“够！够够够！大爷您请！快！快牵最好的马来！给大爷装车！”他对着伙计的屁股就是一脚，“死货！还愣着！伺候大爷！”
伙计被踹得一趔趄，也顾不上心疼饼子，连滚爬进屋张罗。银子！地上那堆真的银子！这辈子没做过这么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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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炷香功夫。两辆八成新、带厚油布车棚的骡车赶到了门口。赵强和李柱负责赶车，银子包袱塞进了车厢底部。
龙北琴抱着小丫，自己钻进了赵强赶的那辆车的车厢里。村长上了李柱赶的车。
车棚帘子放下前，龙北琴最后看了一眼县城那灰色的城墙轮廓。没半点留恋。他对着赵强低喝：“赶车！走！”声音里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急。
骡鞭在空中甩了个脆响！车轮压过石板路，咕噜噜滚动起来。两辆车，卷着尘土，朝着城门方向驶去。
……
同一时间。
春香楼二楼那间最香的屋子，窗户缝被推开一点点缝隙。
老鸨那张涂脂抹粉的大肥脸贴在窗棂后面，肿眼泡死死盯着下面街道上尘土里那两辆走远的骡车尾巴。
她刚才亲眼看见那个破烂汉子抱着小丫头片子进去钱庄，又亲眼看见他身后两人抱着那鼓囊囊、硬邦邦的银子包出来！那银子光的反射刺得她眼睛疼！最后又看见那汉子在马车行门口，一脚把一个装满银子的破布袋子踢在地上！那么一大堆！堆得跟小山似的！
那袋银子……可比他换金子的那张银票冲击太多了！太实在了！看得人心尖都在抽抽着疼！
老鸨的粗手指死死抠着窗框木头，指甲盖都要嵌进去。涂得猩红的厚嘴皮子哆嗦着，发出磨牙似的低语：“金子……肯定还有……还有钱……那么多银子随手砸啊……他怀里……肯定还有更大的……”她眼睛里的贪婪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最后变成一股凶狠的光，扭头对着屋角阴影里一个低眉顺眼的瘦小身影低吼：
“歪脖子！快！去找城南的张麻子！就说……有大肥羊！带着金子银子！往……山路走了！”她喘着粗气，肥胖的胸脯剧烈起伏，脸上那粉扑扑往下掉，“……让他们带上真家伙！追！！抢回来的……老娘分他们三……不！五成！！”
那叫歪脖子的身影应了一声，像条泥鳅一样溜了出去。
老鸨“砰”地一声死死关上窗户缝，把自己肥硕的身体摔进旁边的躺椅里。怀里还抱着那块冰冷刺眼的金砖，一下一下用力摸着。她眼珠子盯着天花板，里面的贪婪和恶毒烧得她浑身发烫。
那么大的金子银子……绝不能让他顺顺当当带出这片地界！她非得……再咬下一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