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木雕睁眼
大雪封山的第七天，林砚之终于抵达了藏在长白山深处的“木刻坊”。木门被积雪压得变形，推开门时“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雀，雪沫子簌簌落在她肩头，像撒了把碎盐。坊主老木倒在堂屋的雕花木桌旁，手里攥着把刻刀，刀尖扎进一尊未完成的木雕里——那是尊半人高的山神像，眉眼用朱砂勾勒，左眼的漆料还没干，此刻正幽幽地盯着门口，瞳孔的位置嵌着颗黑曜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林砚之是民间艺术研究员，父亲留下的《木刻考》里，夹着张该木雕的草图，图上山神的右眼位置，用红笔圈着个圆点，旁边注着行小字：“宣统三年，木匠林德山刻此像，内藏七魂，非林氏传人不能醒。”而“宣统三年”正是辛亥革命爆发的年份，地方志记载那年长白山脚下有七位抗俄义士被杀害，尸体扔进了伐木场的雪坑，只有林德山（林砚之的曾祖父）活了下来，躲进木刻坊雕了这尊山神像，从此再没下山，临终前说“木雕睁眼时，就是义士回家日”。
“林老师，木雕的材质分析出来了。”助手阿木踩着积雪进来，防寒服上沾着木屑，“是百年黄杨木，质地坚硬，适合精细雕刻。朱砂里掺了动物血，是清代‘开光’的传统工艺。黑曜石的裂隙里，检测出人类的dNA，与雪坑出土的清代尸骨完全一致。还有，老木的工作台抽屉里，藏着七把刻刀，刀刃的磨损程度不同，其中一把的刀柄上，刻着个极小的“俄”字，缝隙里嵌着的木屑，与山神像底座的木料完全相同。”
木刻坊的老座钟突然“当”地停摆，指针卡在寅时三刻。钟摆的影子落在山神像上，与左眼的黑曜石重叠处，显出个暗红色的点，与《木刻考》里标注的“魂窍”位置完全吻合。林砚之想起老木临终前含糊的话：“刻刀会说谎，但木屑不会，每一刀都藏着雕匠的恨。”而山下的猎户说，老木年轻时总在深夜雕木，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山神像上，能看见木雕的手指在动，木屑纷飞中混着叹息，等鸡叫头遍就停下，只在底座上留下层白霜，像谁呵出的寒气。
阿木在山神像的底座下，发现了个暗格，里面藏着个桦木盒，盒锁是刻刀形状，钥匙孔正好能插进那把刻着“俄”字的刻刀。木盒打开的瞬间，股陈年的松香气味漫出来，里面整齐码着六小块木牌，每块都刻着个名字，笔画苍劲，像是用尽全力刻下的，其中一块的边缘，还留着个极小的牙印，形状与老木养的那只猎犬“木影”的齿痕一致。那只狗在老木死后就钻进了木雕的腹腔，有人说它被木屑呛死了，林砚之却总在深夜听见像里传来爪子挠动的声，像在提醒她看某个细节。
二、刀痕记恨
大雪纷飞的夜里，林砚之将七把刻刀按顺序摆在山神像前，木雕突然“咔嗒”作响，七处最精细的雕刻（手指、耳垂、衣褶）上，显出清晰的刀痕，组成串奇怪的符号，与《木刻考》里画的“招魂符”完全一致。她用松节油擦拭木雕，符号处的木色渐渐变深，露出里面嵌着的东西——不是金属，是人类的牙齿、指甲，每处雕刻对应一件遗物，其中左手无名指的位置，嵌着枚铜戒指，内侧刻着“抗俄”二字，与地方志记载的“义士信物”完全吻合。
“这不是普通的木雕，是藏着冤魂的容器。”林砚之摸着戒指上的字，突然明白，“曾祖父林德山将义士的遗物嵌进木雕，外面刻上山神的模样，既能隐藏，又能守护。老木发现的木屑，是他雕刻时留下的，他不是意外身亡，是被人害死的。”她翻出老木的雕刻笔记，最后一页画着幅长白山的地图，在伐木场的位置，标着个红点，旁边写着“七魂聚，雪化时”，字迹被木屑覆盖，隐约能看见“萨”字的轮廓——正是当年指挥屠杀的俄军军官姓氏。
这时，木刻坊的木雕突然集体转向山神像，七尊小型的人物木雕（像是义士的模样）眼眶里的朱砂渗出红色的液珠，顺着脸颊流下，在地面汇成七条细流，朝着山神像的方向流淌。林砚之按《木刻考》记载，将七块木牌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在山神像周围，木牌接触到地面的雪水，突然冒出白烟，烟中浮现出七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清代的棉衣，对着山神像跪拜，随后化作木屑渗入地下，只在原地留下七个浅坑，形状与木牌完全一致。
阿木在浅坑深处，挖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本泛黄的日记，是林德山的笔迹，上面详细记录了义士如何组织抗俄、如何被叛徒出卖、如何被俄军杀害，最后一页写着：“木雕未成，我已老矣，望后人续之，七魂归位，山神睁眼，告慰亡灵。”而盒底的积雪里，埋着枚铜制徽章，刻着俄国的双头鹰图案，徽章的背面，用中文刻着“萨”字——这是当年俄军军官的私人物品，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萨氏的后人还在。”林砚之翻查资料，脸色骤变，“现在的伐木场场长，就是萨氏后人。老木准备公布真相，才被他害死的。”她想起老木笔记里的另一句话：“木怕火，却也能引火，七刀齐落时，以火烤之，真相自现。”七把刻刀对应七位义士，如今六把已显影，只剩最后一把，而老木手指缝里的木屑，成分与这把刻刀雕刻的部位完全一致——他是在完成最后一刀时被杀害的。
暴风雪突然灌进木刻坊，七尊小型木雕同时炸裂，木屑纷飞中，山神像的右眼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另一颗黑曜石，与左眼的形成呼应。林砚之将最后一把刻刀插进右眼的裂隙，木雕突然发出“嗡”的一声，腹腔的木板自动打开，里面没有猎犬的尸体，只有一卷泛黄的布，上面用俄文和中文写着串日期：1911.12.22——正是义士被杀害的日子。日期下方画着七个十字架，其中六个被打了叉，最后一个旁边写着“叛徒”两个字。
“你们果然找到了。”门外传来脚步声，伐木场萨场长举着手电筒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保镖，“这些东西不该见天日，林德山当年没毁掉，我今天就替先祖完成。”他手里拿着个火把，脸上带着狰狞的笑，“老木就是不明白，有些秘密，烂在木头里才最安全。”
山神像突然剧烈震动，右眼的黑曜石射出一道光，照亮了萨场长胸前的徽章——与铁皮盒里的双头鹰徽章一模一样。萨场长举着火把扑过来，却被地上的木屑滑倒，火把掉在日记上，眼看就要点燃——山神像的左手突然抬起，用手掌挡住火焰，木屑燃烧着，却死死护住那些纸页。
三、魂归故土
阿木趁机按下紧急求救信号，暴风雪中响起了雪地摩托的声音。萨场长和保镖想逃跑，却被散落的木屑缠住脚，七尊小型木雕的残骸在他们周围堆成圈，像道无形的墙。林砚之看着山神像燃烧的手掌，突然发现木雕的腹腔里，露出半张人脸的轮廓，与地方志里记载的某位义士画像完全一致——原来曾祖父不仅藏了遗物，还用义士的模样做了木雕的原型。
森林警察赶到时，萨场长正瘫在地上发抖，日记和布卷完好无损。林砚之将七份遗物交给博物馆，专家鉴定后确认，这是研究清末抗俄斗争的重要史料，足以填补历史的空白。而那尊山神像的残骸，被小心翼翼地收好，人们在左眼的黑曜石里，发现了块极小的木片，上面刻着“林德山记”四个字，笔画里嵌着的朱砂，与义士遗物上的颜料完全相同。
大雪停了的那天，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木刻坊，融化的雪水在地上结成层薄冰，冰面映出七个模糊的人影，像在对着林砚之鞠躬。林砚之把《木刻考》和林德山的日记捐给了档案馆，展柜的灯光下，日记的纸页间偶尔会落下细小的木屑，像那些藏在木雕里的魂，终于能在阳光下轻轻飘落。
每当大雪封山的日子，林砚之总会在木刻坊里添一盆炭火，看着重新修复的山神像。她知道，那些藏在木雕里的魂，那些浸在时光里的坚守，终究等到了回家的日子。而那尊山神像，在博物馆的展柜里，左眼的黑曜石偶尔会闪过一丝光亮，像在诉说：有些真相，哪怕被刻进木头百年，也终将随着木雕睁眼，照亮该被铭记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