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遭遇户部主事盘问，巧言化解危机
库房的木窗漏进几缕辰时的阳光，尘埃在光柱里浮沉，混着旧账册的霉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墨苏蹲在地上，指尖刚触到那本蓝布封面的《康熙四十八年军饷账》，身后就传来赵主事冷得像冰的声音：“顾文远，你手里拿的什么？”
墨苏的后背瞬间绷成一张弓，却故意放慢动作，将账册轻轻放在堆叠的册子里，转身时脸上堆着憨笑：“回赵大人，是本旧军饷账，纸都脆了，我瞧着得单独收着，免得散了。”
赵主事踱步过来，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满地灰尘，留下一道浅痕。他俯身拿起那本账册，手指在封面的 “康熙四十八年” 上摩挲，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剜着墨苏：“你倒细心。不过我听说，你在通州当差时，可没这么细心 —— 有次抄错了粮账数额，还被你们主事罚了半年俸禄，是也不是？”
墨苏心里一咯噔 —— 赵主事竟查得这么细！他赶紧躬身，故意露出局促的样子：“大人您都知道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小人那时候年轻，做事毛躁，现在可不敢了。”
“不敢了？” 赵主事将账册 “啪” 地摔在案上，封皮的蓝布裂开一道小口，“可我怎么听说，你这次回京城，根本不是因为老娘病重？”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墨苏心里，他却不敢露半分慌色，只装作茫然地挠头：“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人老娘确实病着，前儿个还托人带信，说要喝西街张记的杏仁茶呢。”
“张记杏仁茶？” 赵主事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扔在墨苏面前，“你自己看！这是我派去通州的人回来报的信 —— 你老娘在上月初三就没了，葬在通州城外的乱葬岗，连块碑都没有！你说的‘病重’，是骗谁呢？”
纸张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末尾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坟包记号 —— 是通州衙役的亲笔回禀。墨苏的指尖捏着纸边，指节泛白，脑子里飞速转着：赵主事拿这个发难，要么是想逼他招认身份，要么是想借 “欺瞒官署” 的罪名把他赶走，断了魏师爷的眼线。无论哪种，他都不能认。
“这…… 这不可能！” 墨苏突然提高声音，眼眶瞬间红了，他扑过去抓住赵主事的袖子，手指微微发颤，“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上月还托人给家母送了药钱，那人说家母能下床了，怎么会……”
赵主事用力甩开他的手，嫌恶地掸了掸袖子：“弄错？我派去的人亲眼看见的！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去通州查！”
墨苏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满地账册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抖动，像是在哭。可他的指缝里，目光却在快速扫视库房 —— 西北角有个锁着的木箱，上面贴着 “兵部密档” 的封条；东南角的窗台上，放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底还沾着半块干硬的馒头。这些细节像碎片似的在他脑子里拼凑，忽然，一个念头跳了出来。
他猛地放下手，脸上挂着泪痕，却带着几分豁出去的狠劲：“大人！既然您都查了，小人也不瞒了 —— 家母确实没了，可小人不敢说！”
赵主事挑眉：“不敢说？为什么？”
“因为赌债！” 墨苏声音发哑，伸手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是张泛黄的欠条，上面写着 “今欠聚宝盆赌坊白银三百两，月息五分，若逾期不还，以妹抵债”，落款是 “顾文远”，还按了个红手印，“小人去年在通州赌输了钱，赌坊的人说，要是敢辞差，就把我妹妹卖进青楼。我只能借着家母病重的由头，回京城躲躲，想着在户部挣点俸禄，再找机会还上……”
他说着，“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磕在满是灰尘的账册上，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小人知道欺瞒官署该罚，可求您别把我赶走！我妹妹才十五岁，要是被卖进那种地方，我这做哥哥的，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赵主事盯着那张欠条，手指在 “聚宝盆赌坊” 几个字上顿了顿 —— 这赌坊在京城小有名气，背后据说有九爷的人撑腰。他皱着眉，踢了踢墨苏的肩膀：“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
“小人要是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墨苏抬起头，额头上沾着灰尘和账册的纸屑，眼睛红肿，倒真像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大人要是不信，可去聚宝盆问，他们掌柜的还认识我 —— 我左脸这儿，去年还被他们打手划了道疤。” 他说着，侧过脸，左脸颊靠近耳根的地方，果然有一道淡红色的细疤 —— 是粘杆处的医官用刀轻轻划的，看着像旧伤，实则刚结痂不久。
赵主事凑过去看了看，那道疤确实不像伪造的。他心里的怀疑消了大半，可还是有些不放心：“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跟魏师爷走那么近，又是怎么回事？”
“魏师爷？” 墨苏露出茫然的神色，“小人只是抄账时偶尔请教他几句，没走近啊。前儿个他给了小人一锭银子，说是抄得好的赏钱，小人还不敢要呢 —— 怕欠了人情，以后不好还。” 他说着，从腰带里摸出那锭刻着 “宝泉局” 暗纹的官银，双手捧着递过去，“大人，这银子小人还没动，您要是不信，您拿着。”
赵主事盯着那锭银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 这官银是魏师爷的，魏师爷是徐元梦的人，徐元梦又跟着八爷，而他是九爷的人，本就不是一条心。若是真把墨苏逼急了，让魏师爷知道他查人，反倒会落个 “猜忌同僚” 的话柄。他犹豫片刻，挥手道：“银子你自己拿着，不过你记住，在库房好好整理旧册，别跟魏师爷走太近 —— 他那人，心思深着呢。”
墨苏赶紧磕头：“谢大人恩典！小人记住了，一定好好做事，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赵主事哼了一声，转身走到西北角的木箱前，掏出钥匙打开锁：“这里面是康熙四十五年到四十八年的军饷密档，你把这些按年份理好，下午我来查。要是理错了一本，你知道后果。”
“是是是，小人一定理清楚！” 墨苏连忙应道，看着赵主事的背影，后背的冷汗已经把长衫浸湿了 —— 刚才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像走在刀尖上，只要赵主事多问一句 “赌坊打手的模样”，或是 “你妹妹住在哪儿”，他就会露馅。
赵主事打开木箱，里面整齐码着几十本牛皮封面的账册，他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又扔回去：“别偷懒，我盯着你呢。” 说罢便搬了张椅子坐在库房门口，手里拿着本账册，看似在看，实则在监视墨苏。
墨苏蹲在木箱前，开始整理密档。指尖触到账册的牛皮封面，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 刚才的危机虽然化解了，但赵主事肯定没完全相信他，接下来的监视只会更严。他需要尽快把库房里的发现传递给戴铎，尤其是那本《康熙四十八年军饷账》，里面说不定藏着八爷党挪用军饷的关键证据。
整理到巳时，墨苏故意放慢动作，额头上渗出汗珠，喘着气对赵主事说：“大人，小人渴得厉害，能不能去伙房要碗水喝？”
赵主事抬眼瞥了他一眼：“去吧，快点回来，别耍花样。”
墨苏躬身应着，快步走出库房。路过院中的老槐树时，他假装系鞋带，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澄心堂纸边角料 —— 是昨天整理旧册时偷偷撕的，上面用指甲刻了个 “银” 字，又画了个小木箱的形状，塞进树根第三块砖下。这是给糖伯的暗号，意思是 “库房有军饷密档，藏于木箱”。
刚系好鞋带，就听见身后传来魏师爷的声音：“顾文远，你在这儿做什么？”
墨苏心里一紧，转身时脸上已堆起笑容：“回魏师爷，小人刚从库房出来，想去伙房要碗水喝。”
魏师爷踱步过来，枯瘦的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槐树根的砖上：“赵主事让你整理密档，你倒清闲。”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昨天让你想的事，想好了吗？”
墨苏赶紧躬身：“师爷，小人想好了！愿意跟着您做事，只是…… 赵大人那边，小人怕他不高兴。”
“赵大人？” 魏师爷嗤笑一声，“他不过是九爷的一条狗，在这户部，还轮不到他管我的人。” 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塞给墨苏，“这里面有五十两银子，你先拿着，够你还赌债的了。以后跟着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墨苏接过布包，指尖能摸到银子的棱角，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 魏师爷这是在拉拢他，想让他当眼线，监视赵主事。正好，他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在两人之间制造更多矛盾。
“谢师爷恩典！” 墨苏躬身道谢，故意提高声音，“小人一定好好跟着师爷，绝不辜负您的提拔！”
这话刚说完，库房门口的赵主事就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地盯着他们。魏师爷瞥了赵主事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墨苏说：“去吧，喝完水赶紧回库房，别让赵大人等急了。”
墨苏躬身应着，快步走向伙房。路过赵主事身边时，他能感觉到赵主事的目光像火似的烧在他背上，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伙房里，老张正在烧火，见墨苏进来，笑着问：“顾兄弟，怎么这会儿才来要水？”
“别提了，赵大人让我整理密档，忙得忘了渴。” 墨苏接过老张递来的粗瓷碗，喝了两口凉水，故意叹了口气，“张大哥，你说这魏师爷和赵大人，是不是不太对付啊？刚才魏师爷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还让我跟着他做事，赵大人看见了，脸都绿了。”
老张的手顿了顿，压低声音：“你可别掺和他们的事！魏师爷是徐侍郎的人，赵大人是九爷的人，两人本来就不对付。你一个小吏，夹在中间，小心被他们吃了！”
墨苏点点头，装作害怕的样子：“我知道了，谢谢张大哥提醒。我就是个想还赌债的，可不想卷进他们的事里。”
从伙房回到库房，赵主事还坐在门口，脸色依旧难看。墨苏不敢多言，赶紧蹲在木箱前整理密档。指尖翻到《康熙四十八年军饷账》的第 23 页，突然停住 —— 上面写着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拨西北军饷十万两，由九阿哥胤禟代领，用途：军屯修缮”，下面却没有盖 “兵部复核印”，只有个模糊的 “赵” 字私印。
墨苏的心脏猛地一跳 —— 这是九爷挪用军饷的铁证！他赶紧用指尖轻轻抚平纸页，假装整理，余光却在观察赵主事 —— 赵主事正低头看着账册，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他悄悄将账册往后翻了两页，又发现一处异常：“康熙四十八年十月，拨京营兵甲款五万两，由八阿哥胤禩府中管家刘全代领，用途：甲胄修补”，同样没有兵部印，只有个 “魏” 字私印。
原来魏师爷和赵主事，都在替八爷、九爷挪用军饷！墨苏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划过，心里有了主意 —— 他要把这些证据记下来，通过糖伯传给戴铎。可怎么记呢？库房里没有纸笔，赵主事又盯着他，根本没法写。
忽然，他瞥见账册边缘有个墨点，是之前整理时不小心蹭上的。他灵机一动，用指甲蘸了点口水，在墨点旁边轻轻划了个 “九” 字，又在另一处墨点旁划了个 “八” 字 —— 这是最简单的暗号，戴铎一看便知是八爷、九爷挪用军饷。
整理到午时，墨苏终于把密档按年份理好。赵主事过来检查，翻了翻账册，没发现异常，便站起身：“行了，你先去吃饭，下午继续整理康熙四十九年的。”
墨苏躬身应着，走出库房。路过老槐树下时，他故意放慢脚步，看见树根第三块砖下的纸角已经不见了 —— 糖伯取走了暗号。他松了口气，刚想走向伙房，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顾文远。”
是魏师爷。
墨苏转身，躬身道：“师爷。”
魏师爷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个紫檀木匣子：“这里面是本‘影子账’，你下午趁赵主事不在，把里面的条目抄一份，送到琉璃厂的‘文宝斋’，交给贾掌柜。”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记住，别让任何人看见，包括赵主事。”
墨苏接过匣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面，心里明白 —— 这是魏师爷在试探他，也是在让他站队。他躬身应道：“小人明白，一定办好。”
魏师爷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墨苏握着紫檀木匣子，站在老槐树下，望着头顶的枝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眼下的局势 —— 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比之前更难走，但他没有退路。
下午，赵主事果然有事离开库房。墨苏打开紫檀木匣子，里面是本泛黄的账册，上面记录着八爷党成员挪用军饷的明细，比库房的密档更详细。他快速抄录，指尖的笔走得飞快，心里却在盘算：这份抄本，既是魏师爷给他的 “投名状”，也是他反击八爷党的 “武器”。
抄完后，他将抄本藏在腰带里，把 “影子账” 放回匣子，锁好。刚做完这一切，就听见库房门口传来脚步声 —— 赵主事回来了。墨苏赶紧蹲下身，假装整理散落在地的账册，心里却已做好了应对下一场危机的准备。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