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抱着那箱旧书往巷口走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箱子是硬纸板做的，边角被书脊磨得发毛，他用胳膊肘夹着箱底，指缝里还露着半本线装书的封皮——那是他前几天整理储物间翻出来的，纸页都泛着黄，上头印着小得快要看不清的宋体字。
巷口的“老周书店”门帘是蓝布的，边角洗得发白，风一吹就往里飘。老周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抽烟，烟卷是自己卷的，烟丝从纸缝里漏出来，掉在他的蓝布裤腿上。看见默抱着箱子过来，他把烟卷往鞋底一摁，站起身：“默小子，这是又收拾出旧书了？”
“周叔，您看看这些，有没有能收的。”默把箱子放在地上，蹲下来掀开箱盖，动作轻得跟怕碰坏了什么似的。最上头那本线装书露了出来，封皮上写着“历代舆图考”，字是手写的，墨色都有点发暗了。
老周凑过来，蹲下身翻了翻，手指在纸页上划来划去，指甲缝里还沾着烟油子。他拿起那本“历代舆图考”，翻了两页就扔回箱子里，嘴里嘟囔：“你这书也太旧了，纸都脆了，拿来当废品卖还差不多。你看这页，都缺了个角，谁要啊？”
默皱了皱眉：“周叔，这书是光绪年间的，里头的舆图都是手绘的，您再仔细看看。”
“光绪年间怎么了？”老周嗤笑一声，又拿起一本平装书，封皮上印着“本草备要”，他翻了两页就扔回去，“现在谁还看这个？年轻人都爱读武侠，要么就是路遥的《人生》，你这些老掉牙的玩意儿，摆店里占地方。”
默没说话，只是把那本“本草备要”捡起来，轻轻拂了拂封面上的灰。这书是他爷爷留下的，纸页上还留着淡淡的药香，他小时候常看见爷爷戴着老花镜，在书里夹着小纸条，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
“这样吧，”老周搓了搓手，语气像是做了多大让步似的，“你这一箱，我给你算八块钱。你也知道，我收书本来就不赚钱，这些书我还得整理，万一有虫蛀的，我还得拿药熏，麻烦着呢。”
默抱着书的手紧了紧。他前几天去废品站问过，废书纸一斤能卖两毛五，这一箱书少说也有四十斤，光卖废品都能卖十块。老周这不是压价，是明摆着欺负他不懂行。
“周叔，这价太低了。”默把书往箱子里拢了拢，“这里头有好几本线装书，您要是实在不想要，我就再找找别的地方。”
“找别的地方？”老周冷笑一声，往门框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咱这县城就我一家收旧书的，你去哪儿找？再说了，谁会花大价钱收你这些破烂？我给你八块，已经是看在街坊的面子上了。你要是不乐意，就自己抱回去，等着纸受潮了，连八块都卖不上。”
陈默没接话，只是蹲在那儿，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本“历代舆图考”的封皮。他能感觉到，纸页里似乎藏着点不一样的东西——刚才老周翻书的时候，他看见某一页的边角有个小小的朱印，像是私人藏章，只是老周看得太急，根本没注意。
这时候，巷口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是住在隔壁院的李婶，她骑着二八大杠，车后座上绑着个菜篮子，看见默蹲在书店门口，就喊：“默小子，你这是卖书呢？前两天我还听我家老头子说，他想买本老版的《资治通鉴》，你这儿有吗？”
老周听见这话，眼神闪了闪，赶紧接话：“李婶，您要那书啊？我店里有，就是版本没那么老，明天我给您找找。”说着又转头看向默，语气软了点，“陈默，要不这样，我再给你加一块，九块钱，你看行不？这真的是顶价了，我总不能做亏本买卖吧？”
陈默抬眼看向老周，见他眼神躲闪，心里就明白了——老周不是看不上这些书，是想压着价把好东西挑走，剩下的再当废品卖。他把箱子盖合上，抱起来就往回走：“周叔，这书我不卖了，留着自己看。”
“哎，你这小子！”老周急了，上前想拦，“九块还不行？那十块！十块总行了吧？”
陈默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他抱着箱子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慢了些。走到巷中间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把箱子放在墙根下，蹲下来又翻开那本“历代舆图考”。他指尖在刚才看见朱印的地方轻轻一抹，就见那淡得快要看不见的印子突然清晰起来，是个“云巢”二字的方印。
他心里一动，又拿起那本“本草备要”，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在空白处轻轻划了划。原本空白的纸页上，突然显出几行小字，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娟秀：“光绪二十三年，得此于金陵书市，内有祖父批注数则，藏之。”
陈默把书合上，嘴角勾了勾。原来这些书里藏着这么多东西，老周只看见纸页旧，却没看见里头的门道。他抱着箱子往家走，心里琢磨着：说不定这些旧书里，还有更多没被发现的宝贝。
回到家，他把箱子放在廊下，又去井边打了盆凉水，洗了把脸。刚直起身，就听见院门口有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住在对门的林晓燕，手里端着个搪瓷碗，碗里装着刚蒸好的红薯。
“默哥，我妈蒸了红薯，让我给你端两个。”林晓燕把碗递过来，眼神往那箱旧书上飘了飘，“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旧书啊？我刚才好像看见你从老周书店那边回来。”
“是前几天整理储物间翻出来的，想卖给老周，他给的价太低，就抱回来了。”默接过搪瓷碗，拿出一个红薯，咬了一口，甜得很。
“老周就那样！”林晓燕撇了撇嘴，“上次我爸拿了本民国的《论语》去卖，他一开始只给五块，后来我爸说要去市里的书店问问，他才加到十五块买走的。默哥，你这些书要是好东西，可别让他坑了。”
陈默点了点头：“我知道，刚才看了看，里头还有些有意思的东西。”他指了指那本“历代舆图考”，“这本里有老印，还有手绘的舆图，说不定是本好书。”
林晓燕凑过来，蹲在箱子边翻了翻，眼睛亮了：“默哥，你这书要是真值钱，不如去市里的古籍书店问问？我表哥在市里上班，说那边有个‘文渊阁’，专门收老书，给的价也公道。”
陈默心里一动：“市里的‘文渊阁’？你知道具体在哪儿吗？”
“我表哥说在钟楼街那边，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他。”林晓燕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是学校发的练习本，她撕了张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默哥，你要是想去，就给我打电话，我让表哥帮你问问路线。”
陈默接过纸条，叠好放进兜里，心里暖烘烘的：“谢谢你啊，晓燕。”
“谢啥，都是街坊。”林晓燕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那我先回家了，我妈还等着我呢。”说着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廊下的那箱旧书，心里琢磨着：或许下周休息，真该去市里的“文渊阁”看看。只是不知道，老周要是知道这些书的价值，会不会后悔今天压价太狠？还有，赵卫国那边，要是知道他手里有这么些宝贝，会不会又来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