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斥候骑兵几乎是伏在马背上，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冲过层层护卫，直到高台下方才猛地勒马，连爬带跑地冲上高台，单膝跪地，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神色：
“大帅！援军！云香府的援军到了！”
嗡——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韩文清的头顶，让他有瞬间的眩晕。他猛地转身，手扶高台栏杆，极力向大军后方望去！
果然，在地平线的尽头，尘土大起，旌旗招展，虽然看不清具体人数，但那旗帜的样式和颜色，正是云香府方面约定的信号！
尤其是那面隐约可见的、绣着繁复云纹的“赵”字帅旗，在夕阳下格外醒目！
“好！好！好！”韩文忠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在包着铁皮的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木屑刺入皮肉带来的细微痛感，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和兴奋。
他转向身旁的亲兵统领，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传令全军！援军已至！胜利在望！凡有斩获，赏格加倍！后退半步者，立斩不赦！”
“援军到了！”
“云香府的兵来了！”
“杀啊！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振奋人心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遍整个雍州军苦战的阵地。原本已经濒临崩溃、士气低落的士兵们，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求生的欲望和封赏的刺激，让他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嘶吼着，用卷刃的刀枪，用疲惫的身躯，死死顶住了黄巾军一波猛过一波的进攻。战线，竟然奇迹般地再次稳固了几分，甚至在某些地段，还发起了微弱的反冲击。
高台之上，韩文清紧紧握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死死锁定在后方远处那支正在快速接近的“援军”之上——本该是友军的云香府赵谨所部。
忽然不对劲的感觉，如同细微的毒虫，开始在他心头啮咬。
“韩刚！”韩文忠沉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一直如同影子般护卫在他身侧的亲兵统领，那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中年汉子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大帅？”
“云香府的援军……行进路线似乎有异。”
韩文清的声音低沉：
“本帅给他的军令，是让他率部从东面侧翼迂回，包抄黄巾军右翼，为何……他们此刻是直插我军后方本阵而来？”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支越来越近的军队，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漫上心头。
韩刚闻言，也眯起了眼睛，极力眺望。
远处烟尘滚滚，那支约万人的军队正以极快的速度推进，阵列……似乎过于整齐了。夕阳的光线为他们的铠甲镀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光边，但其中……似乎掺杂着一些不太协调的、过于鲜艳的颜色？
“大帅，您看他们的中军前排……”韩刚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那些士兵的号衣下面……那颜色……”
韩文忠的心猛地一沉，仿佛瞬间坠入了万丈冰窟！随着距离的拉近，他清晰地看到，在那支军队中军前排士兵杂乱的府军号衣之下，赫然露出了一抹抹刺眼的明黄色！那黄色是如此鲜艳，如此熟悉，如同毒蛇的斑纹，如同地狱的火焰！
黄色——黄巾军的标志！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韩文惰喃喃自语，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期盼的援军，竟然……竟然是敌人的伪装？赵铁山呢？他为什么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难道……
话音未落——
仿佛是为了彻底击碎他最后的侥幸，那支原本打着云香府旗号、甚至能看清“赵”字帅旗的“援军”阵中，异变陡生！
一片连绵不绝的黄色浪潮，如同变戏法般，陡然从军阵中翻涌而起！无数面明黄色的旗帜被瞬间竖起，迎风招展！其中一面最为高大、最为醒目的巨纛上，赫然书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狰狞毕露的“李”字！正是李炎的“李”！黄巾军的帅旗！
“后军变阵！防御！！”韩文清的怒吼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惊怒、绝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那不是援军！是黄巾贼！后军立刻转向！结阵防御！快——！”
但，一切都太晚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那徒劳的警告，远处那支“援军”之中，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整齐划一的呐喊，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恐怖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战场：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一面又一面黄色的旗帜如同雨后毒蘑菇般疯狂涌现，在夕阳的血色光芒下，刺目得令人心胆俱裂。
下一刹那。
一个个冰冷无情的命令声，从那支伪装援军的黄巾军前阵传来：
“放箭！”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如同飞蝗蔽日，如同暴雨倾盆！一波波密集到令人绝望的恐怖箭矢，从那支伪装成援军的黄巾军大阵中腾空而起！
黑色的箭簇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在空中划出无数道致命的抛物线，向着毫无防备、尚自茫然无措，甚至很多人脸上还带着期盼笑容的雍州军后军，铺天盖地地笼罩而下！
“噗噗噗噗——！”
“啊！”
“我的眼睛！”
“救命啊！”
箭矢入肉的闷响、士兵们凄厉的惨叫、战马惊恐的嘶鸣，瞬间取代了所有的声音！
雍州军后军的将士们，根本来不及举起盾牌，来不及组织起有效的防御阵型，就如同被狂风刮倒的麦田，成片成片地疯狂倒下！
鲜血如同廉价的染料，泼洒在干燥的土地上，迅速汇聚成一片片粘稠的、暗红色的泥沼。无数生命，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已消逝殆尽。
韩文清双眼瞬间充血，变得一片赤红，目眦欲裂！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士兵在箭雨中无助地挣扎、哀嚎，然后变成冰冷的尸体。
那些倒下的身影中，有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的百战老卒，有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军官，有昨日还在他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要砍下李炎人头的愣头青……
“赵谨……我日你……！！误我大事！啊——！！”韩文清发出一声如同负伤野兽般的凄厉咆哮，一拳狠狠砸在高台的栏杆上，厚重的木质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刺深深扎入他的拳头，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无边的愤怒、悔恨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大帅！我军腹背受敌，阵脚已乱！必须立刻收缩阵型！再晚就来不及了！”韩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恐慌，一把抓住韩文清的手臂，用力摇晃着。
韩文清猛地回过神来，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他强迫自己从那滔天的怒火和悔恨中挣脱出来，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韩刚是对的。
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皆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前方，黄巾军主力在黄巾力士的带领下，正疯狂冲击着雍州军摇摇欲坠的正面防线；
后方，伪装成援军的黄巾生力军已经彻底撕下伪装，如同虎入羊群，开始对混乱的雍州军后军进行无情的屠杀和分割；左右两翼，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部队，在得知后方被袭、援军是假的噩耗后，士气濒临崩溃。
“传令……中军亲卫营，集结！随本帅……”他顿了顿，声音沙哑而疲惫决绝：“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