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的吊桥在身后缓缓升起时，我才发现接应的人竟是胡参军的死对头——李都头。他揣着怀表，表盖开合的“咔嗒”声在夜里格外刺耳：“胡胖子倒是会做人，让你们来送死，自己躲在后面看戏。”
阿武握紧了腰间的刀：“少废话，说好的马车呢？”李都头往巷子里指了指，三辆蒙着黑布的马车停在阴影里，车夫都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上车吧，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他笑得不怀好意，手指却在车辕上敲着暗号，节奏与县太爷的亲兵暗号一模一样。
我拽住要上车的阿武，忽然对李都头笑道：“都头就不怕我们把账本交给巡抚？”他的脸色果然变了，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枪。“胡参军说，都头上个月刚卖了五十石军粮给盐商，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呢。”我盯着他的眼睛，“我们若出事，这账册 tm 就得飞到巡抚案头。”
李都头的喉结动了动，挥手让车夫掀开黑布——车里竟是空的。“算你们狠！”他从怀里掏出张字条，“胡胖子在北关的破庙里等你们，说有新买卖。”字条的墨迹还没干，显然是临时写的。
赶到破庙时，胡参军正对着火堆烤野兔，油脂滴在火里，滋滋作响。“你们倒机灵，没上李都头的当。”他扔给我一条兔腿，“那厮早被县太爷收买了，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我咬了口兔肉，忽然明白过来：“你故意让他来接我们，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
“彼此彼此。”胡参军笑了，“你不也利用我给的账本，逼得李都头不敢动手？”火堆噼啪作响，映着他眼底的算计，“现在县太爷的粮队在东门被劫，军械库又起了火，巡抚大人明天一早就会派人来查，咱们得给他们找个‘真凶’。”
“你想让谁当替罪羊？”阿武警惕地问。
“李都头。”胡参军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他私卖军粮的证据，我这里可不少。只要把军械库的火推到他头上，再让他‘畏罪潜逃’，巡抚大人定会重赏查办此案的人——也就是我。”他看向我，“而你们，拿着这笔赏银，足够招兵买马，再跟县太爷斗一场。”
我看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老栓说的“黑吃黑，狼吃狼”。胡参军想借我们的手除了李都头，再借巡抚的手扳倒县太爷；我们想借他的势拿到赏银，壮大队伍。这场交易，比任何刀光剑影都凶险。
“我要巡抚的亲笔嘉奖。”我提出条件，“有了这个，招兵才名正言顺。”
“成交。”胡参军从怀里掏出印泥，在布条上盖了个私章，“拿着这个去见巡抚的人，就说是我举荐的，保你们得偿所愿。”布条上的“胡”字在火光里扭曲，像只狞笑的鬼。
第二日清晨，巡抚的人果然来了。为首的参将看着军械库的灰烬，脸色铁青：“三天之内，我要凶手的人头！”胡参军适时递上李都头私卖军粮的账本，又“无意间”提起昨夜有人看见李都头的人在军械库附近鬼鬼祟祟。
午时刚过，李都头“畏罪潜逃”的消息就传遍了县城。他的家被抄时，搜出了不少军械库的零件——自然是我们昨夜“送”去的。巡抚的参将对胡参军赞不绝口，当场赏了他百两白银，还许诺上奏朝廷，升他为守备。
我们拿着胡参军给的信物去领赏时，参将看我们的眼神带着审视：“你们就是截了县太爷粮队的义勇？”阿武挺胸道：“正是！县太爷勾结盐商，中饱私囊，我们是替天行道！”参将被这话逗笑了，赏了我们五十两银子和二十石粮食：“去建个营寨吧，以后就归胡守备调遣。”
领赏回来的路上，老栓忽然蹲在地上哭了：“咱们这是跟虎谋皮啊……李都头虽不是好东西，可这么被冤死，我心里堵得慌。”春杏拍着他的背：“这世道就是这样，要么被吃，要么吃别人，咱们至少活着。”
远处的城墙下，胡参军的人正押着李都头的家眷游街，百姓的唾骂声此起彼伏。我忽然觉得，这县城的天比昨日更暗了，连太阳都躲在云后，不肯露脸。
“营寨就建在北关的山坳里。”我望着胡参军的方向，他正站在城楼上接受百姓的欢呼，红袍在风里招展，像极了庙里的瘟神，“咱们得尽快招兵，等胡参军腾出手来，下一个被黑吃黑的，就是我们。”
阿武握紧了新领的长枪，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怕什么？他能黑吃黑，咱们就能给他来个黑吃黑吃黑！”
山坳里的营寨很快搭起来，青壮们扛着锄头来投奔，说胡参军当了守备后，比县太爷更狠，粮税加了三成，不交的就被抓去修城墙。我看着日渐壮大的队伍，忽然明白胡参军为何要赏我们粮食——他是想让我们当挡箭牌，替他挡住百姓的怨气。
夜里，我站在寨墙上，望着县城的方向。胡参军的府邸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声；而北关的贫民窟里，饿殍已经开始出现，巡夜的兵卒拖着尸体往乱葬岗去，像拖死狗一样。
“该动手了。”我对身后的阿武和老栓说，“再等下去，不等胡参军来吃我们，弟兄们就得饿死。”老栓从怀里掏出张地图，上面用炭笔圈着胡参军的粮仓：“今夜月黑风高，正好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三更时分，我们的队伍摸到粮仓外。胡参军果然狡猾，粮仓外的守卫比军械库还多，火把照得像白昼。阿武正要下令强攻，我忽然按住他——粮仓的阴影里，竟有另一队人在行动，手法比我们更利落，几个守卫没哼一声就被拖进了黑暗。
“是李都头的残部！”老栓低呼，“他们也想来报仇！”
我立刻做出决断：“跟他们联手！”阿武吹了声呼哨，对方果然有回应。两队人马在暗处汇合，为首的汉子脸上带着刀疤，正是李都头的副将：“你们要粮，我们要命，干完这票，各走各路！”
月光下，我们像两股黑流涌进粮仓。李都头的人熟悉守卫换岗的规律，负责解决巡逻兵；我们则直奔粮仓，用胡参军给的腰牌骗过最后一道岗。当第一袋粮食被扛出粮仓时，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惨叫——胡参军的伏兵到了。
“是陷阱！”刀疤脸怒吼，挥刀砍翻扑来的兵卒，“他早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忽然想起胡参军给的腰牌，上面的“巡防营”三个字在火把下泛着诡异的光——这根本是引我们来送死的诱饵！粮仓外传来胡参军的大笑：“李都头的余孽和劫粮的反贼都在里面，点火！”
火光瞬间吞噬了粮仓，我们被堵在火海中央，刀疤脸为了掩护弟兄们突围，被活活烧死在粮囤旁，临死前还在喊：“杀胡贼！”
我带着剩下的人冲粮仓的狗洞，刚钻出去，就看见胡参军的人举着刀等在外面。“抓住活的！巡抚要亲自审问！”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
就在这时，北关的方向忽然火光冲天——是老栓留了后手，带百姓烧了胡参军的私宅。“中计了！”胡参军骂了句，立刻带人回援。我们趁机钻进密林，身后的粮仓在火中坍塌，像个巨大的坟茔。
躲在山洞里清点人数时，只剩下十七个弟兄。阿武的胳膊被烧伤，老栓的腿被砸断，春杏的头发被燎去了大半。“这黑吃黑的局，咱们输了。”老栓咳着血，声音微弱，“可我不后悔……至少烧了他的粮仓，让百姓能多活几天。”
洞外传来狼嚎，像在嘲笑这场荒唐的厮杀。我望着洞顶的裂缝，月光从那里漏下来，照亮了弟兄们带血的脸。胡参军赢了这局，可他不知道，黑吃黑的游戏一旦开始，就没有赢家，只有活到最后的人。
“我们没输。”我握紧刀柄，指节泛白，“他夺了粮仓，咱们就去抢他的军械库；他有巡抚撑腰，咱们就去联络被他欺压的百姓。总有一天，要让他也尝尝被黑吃黑的滋味。”
洞外的狼嚎更凶了，仿佛在应和我的话。我知道，这条路会比之前更难走，但只要还有一个弟兄跟着，这场黑吃黑的游戏，就必须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