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阳光透过窗棂，在堆满古籍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书卷的墨香、新墨的松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
王大柱靠在铺了厚软垫的太师椅上，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眼神专注而明亮。他手中握着一支炭笔，在粗糙的宣纸上飞快地勾勒着。线条简洁有力，不同于时下流行的工笔描绘，却清晰地展现出一种独特而实用的结构。
芸娘坐在一旁，安静地研墨，目光不时落在王大柱专注的侧脸上，带着温柔与崇拜。翠儿则搬了个小绣墩坐在稍远些的地方，手里拿着针线，一边做着女红，一边好奇地偷偷张望。
宣纸上，一艘小船的轮廓逐渐清晰。船体狭长，两头微微上翘，船底并非常见的平底，而是呈现出流畅的弧形，像一片拉长的柳叶。船身中部设计了一个低矮的、可拆卸的拱形棚顶，用以遮阳避雨和存放少量货物。船尾处，王大柱特意画了一个类似舵桨的装置，结构比传统船舵更为灵活轻便。
“相公，这船…看着好生奇怪，这么窄，能稳当吗？”翠儿终究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
王大柱停下笔，笑了笑，指着图纸解释：“这叫‘柳叶船’。船底做成弧形，吃水浅，阻力小，在浅水和小河岔里走最合适，比平底船快得多，也灵活。船身窄，是为了减少重量，容易抬动，遇到太浅的地方，两个人就能抬着走一段。这棚子能拆，装货卸货都方便。后面这个，叫‘舵橹’，既能掌方向，必要时还能当桨划，省一个人力。”
他结合着现代流体力学的模糊概念和古代工匠的智慧，尽量用她们能听懂的话解释着。芸娘和翠儿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王大柱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便踏实了。
“木料…就用庄后林子里那些老杉木，轻便结实还耐水。”王大柱盘算着，“尺寸我都标好了，先造三艘试试水。让刘木匠带着人干，关键就是这船底弧度和舵橹的转轴，要做得精细。”
“妾身记下了。”芸娘轻声应道，将王大柱的话默默记在心里，准备稍后转告周婉娘。
另一边，苏静蓉和吴老几乎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古籍中。苏静蓉清冷的侧脸在书卷的阴影下显得格外专注，修长的手指快速而无声地翻动书页，目光如电，扫过一行行艰涩的古文。吴老则戴上了老花镜，凑在一本发黄的线装书前，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南疆异闻录》…《寒症考》…《奇毒解》…”苏静蓉低声念着书名，拿起一本，又放下，再拿起另一本。她的速度极快，显然是在有目的地筛选。
时间一点点过去，书房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王大柱偶尔落笔的轻响。
突然！
苏静蓉翻动书页的手指猛地一顿！她的目光死死盯住手中一本残破古籍的某一页，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王大柱、芸娘、翠儿，包括还在苦思冥想的吴老，都立刻抬头看向她。
“四娘子，找到什么了？”王大柱放下炭笔，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静蓉深吸一口气，将古籍小心地捧到王大柱和吴老面前。书页泛黄，字迹有些模糊，但其中一段文字被朱砂笔圈了出来：
“…极北有寒玉，髓生其中，性至阴至纯，可镇奇寒，化阴煞。然玉髓性烈，非大热之物不可引…若遇‘蚀心’之蛊，寄于寒煞本源之中…或可以寒玉髓为引，辅以‘地心火莲’之精粹，行‘冰火锻魂’之法，引蛊出窍，焚于至阳…”
“寒玉髓？地心火莲？冰火锻魂？”吴老凑近了，眯着眼艰难地辨认着字迹，越看脸色越是凝重，“这…这记载太过玄奇！寒玉髓已是传说中的东西，地心火莲更是闻所未闻！这‘冰火锻魂’之法，听着就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宿主魂飞魄散，蛊虫却未必能除！”
王大柱的心也沉了下去。这法子听着就不靠谱，所需之物更是虚无缥缈。
苏静蓉却指着旁边几行小字注解：“吴老，相公，你们看这里。注解中提到，寒玉髓虽罕见，但温泉地脉深处，或有伴生之‘暖玉精’，性稍温和，亦含一丝玉髓之性。虽不及寒玉髓霸道，但或可一用。”
“暖玉精？”吴老捋着胡须，浑浊的老眼亮起一丝微光，“这倒…有些道理。温泉本是地热与寒水交融之处，生出些兼具寒热属性的玉石，也非绝无可能。至于那‘地心火莲’…注解中言，火山口附近或有‘赤炎草’，性极燥热，蕴含火毒，若经特殊炮制，或可替代其部分精粹…”
“温泉…火山…”王大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心中猛地一动！他看向苏婉娘，“大娘子！爹…是不是在邻县温泉庄子‘养病’？”
周婉娘刚巧处理完工棚复工的事宜，掀帘进来，闻言一愣：“是啊，相公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爹信里说…邻县温泉庄子…”王大柱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那庄子…可有产出什么特别的玉石？或者…附近是否有火山？”
周婉娘被问得有些茫然，仔细回忆了一下：“爹那温泉庄子，倒是以出产一种温热的‘汤泉石’闻名，据说泡澡时放几块在水里，能活血。不过那石头不算名贵，爹也就当个特产送送人。火山…从未听闻邻县有火山啊？”
“汤泉石！”吴老猛地一拍大腿，“对对对！老夫想起来了！邻县汤山的温泉庄子，确实产一种手感温润的石头，当地人称‘暖石’！莫非…就是这注解中所说的‘暖玉精’？”
“极有可能！”苏静蓉眼中精光更盛，“虽不及寒玉髓，但蕴含地热精华，性属温和之阳，或可替代！至于‘地心火莲’的替代品‘赤炎草’…”她看向王大柱，“相公，我记得你曾提过，改造织机需要耐高温润滑之物，让铁匠寻过一种深红色的矿石粉末？”
王大柱一愣，随即想起来了：“是‘朱砂矿’！刘铁匠说县南百里外的赤焰山有产，那山石头都是红的，据说地下有地火！他弄来一些矿石粉末，说高温下不易挥发，可以混在牛油里做高温润滑！但那东西…有微毒，沾多了皮肤会发红溃烂！”
“赤焰山！朱砂矿！”苏静蓉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振奋，“朱砂乃硫化汞，性烈大热，蕴含火毒！其伴生矿脉附近，极可能生长着耐高温的赤炎草！取其草心精粹，或可替代‘地心火莲’！”
一条看似绝路的缝隙，在古籍的指引和苏静蓉的抽丝剥茧下，竟然透出了一线生机！
“暖玉精…赤炎草…”王大柱喃喃念着，眼中重新燃起希望，“邻县汤山的暖石…赤焰山的朱砂矿伴生草…这些东西，虽然难找，但并非虚无缥缈！”
“正是！”吴老也激动起来，“有了替代之物，这‘冰火锻魂’之法，便有了尝试的根基！只是…”他脸色又凝重下来，“这法子凶险异常，需以金针刺穴，引导暖玉精的温和阳力与赤炎草的火毒精粹，在体内形成短暂的‘冰火’之势，逼迫蛊虫离窍，再以阳火焚之！过程中宿主如同置身炼狱，需有绝强意志力，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毁，烈火焚身！”
书房内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巨大的凶险压住。芸娘和翠儿听得小脸发白，紧紧攥着手。
王大柱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苏静蓉和吴老脸上，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再凶险…也比坐以待毙强！有路…就要走！”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周婉娘：“大娘子，两件事！第一，立刻派人快马去爹的温泉庄子，不惜重金，收购所有品相最好的‘暖石’！有多少收多少！第二，让刘铁匠亲自带人去赤焰山，寻找那种深红色的赤炎草！告诉他，找到一株，赏银百两！注意安全，那地方可能有毒气！”
“好！妾身立刻去办！”周婉娘也知事态紧急，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四娘子，吴老，”王大柱又看向两位医毒圣手，“这‘冰火锻魂’之法，具体如何操作？暖石和赤炎草如何炮制使用？需要多久准备？还请二位…尽快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苏静蓉和吴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绝。
“相公放心，古籍既有指引，又有替代之物，老夫与四太太定当竭尽全力，推演完善此术！”吴老郑重承诺。
苏静蓉拿起那本残破古籍，清冷的眸光锐利如剑：“给我三日。三日之内，必拿出可行之策，并准备好所需药物和金针。”
“好！”王大柱用力点头，一股久违的力量感从心底涌起。有了目标，有了希望，体内的虚弱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
他重新拿起炭笔，目光落回桌上的小船图纸。外部的商战需要小船破局，体内的蛊毒需要古法根除！两条战线，都必须全力以赴！
“芸娘，”他声音沉稳，“让福伯叫刘木匠来。这小船…要尽快造出来！”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明媚了些，照亮了书案上的蓝图与古卷。王家这条在风雨中飘摇的大船，正迎着暗流与毒影，坚定地调转航向，驶向那充满未知与凶险，却也蕴含着一线生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