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的雷霆之怒，如同凛冽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朝堂表面沸腾的争议。李邦华等人面色灰败地退下，无人再敢立刻站出来触犯天威。然而，朱由检深知，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那些盘根错节的反对势力，绝不会因他的一次呵斥而真正偃旗息鼓，他们只是暂时缩回了触角，潜伏在更深的阴影里，等待着下一个发难的时机。
退朝之后，朱由检并未返回后宫，而是径直回到了乾清宫的东暖阁。阁内炭火依旧温暖，但他心头的冷意却挥之不去。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王承恩在旁伺候，独自站在那幅巨大的北疆地图前，目光却并未聚焦在蓟镇的位置，而是仿佛穿透了宫墙，审视着这座帝都之下涌动的暗流。
“王伴伴，你觉得，李邦华今日之举，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利？”朱由检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回皇爷，李副宪……或许有其顾虑，然其言辞激烈，背后若无他人怂恿支使，恐难有此胆量。”
朱由检冷哼一声：“顾虑？他们顾虑的不是国家，不是百姓，而是他们自己的权位和那点见不得光的利益！朕动了他们的奶酪，他们便坐不住了。”他转过身，眼中锐光闪烁，“先是攻讦农政，不成；便转向财权，污蔑基金。下一步呢？是不是要质疑新军，甚至质疑朕这个皇帝了？”
王承恩吓得连忙低头：“皇爷息怒！奴才以为，彼等不过是秋后蚂蚱，跳不了几时。陛下圣心独断，自有明策。”
“明策？”朱由检踱步到御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光靠朕在朝堂上发火，是吓不退这些老狐狸的。他们敢跳出来，无非是觉得法不责众，觉得朕年轻，根基未稳，不敢真的对他们如何。甚至……可能还指望着蓟镇战事不利，好让他们有更大的借口兴风作浪！”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反对派选择在这个时机发难，绝非偶然。一方面，新政已触及实质利益，他们不能再坐视；另一方面，前线战事未明，给了他们浑水摸鱼的幻想。
“既然如此，那朕就给他们看点‘实在’的！”朱由检下定决心，对王承恩道，“去，传徐光启、毕自严即刻入宫。另外，让曹化淳也来，朕有事吩咐。”
“奴婢遵旨。”
不多时，徐光启、毕自严以及东厂提督曹化淳便匆匆赶到。三人都知晓朝堂上刚刚发生的激烈争执，面色凝重。
朱由检没有绕圈子，直接对毕自严道：“毕先生，李邦华等人不是质疑‘复兴基金’账目不清吗？朕要你与徐先生联手，在三日内，将基金自设立以来，所有用于格物院、皇庄农改、新军后勤的款项收支，制作一份清晰扼要的摘要！不必事无巨细，但要突出重点项目的投入与已见或预期之成效！例如，燧发枪研制费用与如今御敌之效；蒸汽机投入与未来矿山增产之关联；皇庄以工代赈所费与安定流民、兴修水利之功！做成之后，刊印若干，下次朝会，朕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其公之于众！”
毕自严精神一振，这是以事实回击谣言的最佳方式，立刻躬身：“臣领旨！定将账目梳理得明明白白，让那些空言惑众者无话可说！”
徐光启也补充道：“陛下，老臣可附上一份格物院与皇庄项目的进展说明，以实证阐述其利国利民之处。”
“好！”朱由检点头，又看向曹化淳，目光变得幽深，“曹化淳，朕交给你东厂一件事。”
曹化淳连忙跪下：“请皇爷吩咐！”
“给朕盯紧李邦华，还有今日附和他的那几个科道言官，以及……与他们过往甚密的官员，尤其是与晋商、江南织造、漕运有关联的。”朱由检语气森然，“朕要知道，他们私下里与何人往来，收了哪些人的好处，又在密谋些什么！记住，要隐秘，要拿到真凭实据！朕不需要你们凭空构陷，但若他们真有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甚至通敌卖国之举，一丝一毫，都给朕挖出来！”
这就是要动用特务力量，进行反制了。曹化淳心中凛然，知道皇帝这是动了真怒，要挖出反对派的根子，连忙叩首：“奴婢明白！东厂定不负皇爷重托，必将彼等阴私，查个水落石出！”
“起来吧。”朱由检让他平身，目光扫过眼前三位臣子，语气沉重而坚定，“诸位先生，如今之大明，内忧外患，如同舟行激流，不进则退，甚至舟覆人亡！朕行新政，练新军，兴格物，改农政，非为朕一人之私欲，实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然，改革之路，从无坦途。旧势力盘根错节，视新政为仇寇，必欲除之而后快。今日之财权之争，不过冰山一角。”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仿佛在对着整个帝国宣言：“朕知道，他们都在等着看，等着看蓟镇的笑话，等着看新军的败绩，等着朕的改革碰得头破血流，好让他们有机会说‘看吧，祖制不可违，少年天子终究是胡闹’！”
他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火焰：“但朕偏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大势所趋！什么是天命所归！蓟镇，孙应元会给朕守住！新军，会向天下证明它的价值！格物院与皇庄，也必将结出硕果！而朝中这些魑魅魍魉……”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如铁：“……待时机一到，朕自会以雷霆之势，将其涤荡一空！眼下，且让他们再蹦跶几日。徐先生，毕先生，你们只需放手去做，将新政落到实处，做出成效！曹化淳，你给朕盯死他们，搜集罪证！待朕手握确凿证据，前方战事明朗之时，便是这些国之蛀虫，彻底清算之日！”
这一刻的朱由检，不再是朝会上那个仅仅依靠威严压服臣子的皇帝，而是一个深谙斗争策略、意志如钢的统治者。他不仅要在道理上驳倒对手，更要在事实上打垮对手，甚至从肉体上消灭那些顽固的反对者。
“臣等，谨遵圣谕！”徐光启、毕自严、曹化淳三人齐声应道，心中皆是一凛，又带着一股参与宏大事业的激动。他们明白，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场改革进行到底，任何阻挡在这条路上的人，都将被无情碾碎。
帝心已明，剑已出鞘。一场围绕财权、更围绕未来国策走向的暗战，在朝堂之争暂歇后，于更深、更暗的层面，激烈地展开了。而朱由检，正冷静地布局，等待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