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的初秋，山东登州外海，天高云淡，海风猎猎。往日里只有渔帆点缀的辽阔海面，此刻却被一支颇具规模的舰队所占据。居于核心的，是那艘已然成为皇帝意志象征、喷吐着淡淡黑烟的“永乐”号蒸汽明轮舰，周围簇拥着数艘经过改造、加装了新式火炮的福船、广船，以及几艘体型较小、专门用于运输兵员和物资的桨帆船。这是大明皇家海军第一舰队的主力，在郑芝龙的指挥下，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演练。
而此刻，在“永乐”号宽阔的甲板上，除了海军官兵，还站立着一群身着皇家陆军深蓝色军服、肩扛燧发枪的士兵。他们是来自京营新军第一师的一部精锐，由在鹰嘴峪立下战功、已升任游击将军的李定国率领。这些习惯了坚实大地的陆军健儿，此刻多数人面色发白，紧紧抓着船舷，努力适应着脚下的起伏颠簸。咸腥的海风、轰鸣的轮机声、以及那无边无际的蔚蓝，都让他们感到陌生甚至一丝惶恐。
朱由检并未亲临现场，他坐镇北京，但通过郑芝龙和李定国每隔半日便由快马送回的详细报告，以及皇城司观察员的密报，密切关注着这场意义非凡的演习。这是他构想中海陆协同作战的第一次实战化检验，目的并非追求完美，而是要无情地暴露问题。
演习的设定，是模拟攻击一处由“假想敌”（由部分海军官兵扮演）据守的沿海滩头及简易土木工事。
第一阶段，火力准备。
“永乐”号与几艘装备了重炮的战舰，在测距手的旗语指挥下，缓缓调整阵位，侧舷对准了数里外那片标定为“敌滩头阵地”的荒芜海岸。
“目标，滩头木堡，距离三里，一发试射！”郑芝龙通过传声筒，沉着下令。
“永乐”号舰身微微一震，舷侧一门重炮喷出火光与浓烟，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在远处的滩头上炸起一团小小的烟尘。
“偏左五十步！各炮位，依此修正！三发急速射！”
顿时，海面上炮声隆隆，如同夏日闷雷。硝烟弥漫，遮蔽了部分视线。炮弹纷纷落下，滩头上预设的一些木质标靶和草人被打得粉碎，泥土飞溅，场面颇为壮观。
然而，问题也随之出现。陆军指挥官李定国站在“永乐”号甲板上，举着单筒望远镜，眉头紧锁。他发现，舰炮的轰击虽然猛烈，但落点分布不够均匀，对滩头后方一处模拟的“敌炮兵阵地”覆盖不足。而且，由于舰船随波晃动，射击精度难以保证，有几发炮弹甚至偏离目标甚远，落在了毫无威胁的纵深地带。
“舰炮之威，在于面毁伤，然对于点状坚固目标，恐力有未逮。”李定国在当日的报告中如此写道，“且海上观测，受浪涌烟气影响，难以精确指引。”
第二阶段，抢滩登陆。
炮火准备持续了约两刻钟后，郑芝龙下令停止射击，升起信号旗。数艘运输船和数十艘临时征调的舢板、小艇，满载着陆军士兵，在几艘装备轻型火炮的战船掩护下，开始向滩头冲击。
混乱，几乎是立刻发生。
由于缺乏专门设计的登陆艇，士兵们只能依靠摇摇晃晃的小艇和舢板。这些小型船只抗浪性差，航速缓慢，在接近滩头时，队形开始散乱。一些士兵在换乘时不慎落水，虽被及时救起，但也影响了进度。
更严重的是通讯问题。海上风浪声、划桨声、士兵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传统的旗语和号角在混乱中难以有效传递命令。李定国所在的指挥船与最前方的登陆艇队失去了有效联系。他无法及时调整进攻方向，也无法得知前锋的具体情况。
当第一批登陆艇好不容易冲上滩头，士兵们呐喊着跳入齐腰深的海水中，踉跄着向岸上冲锋时，预想中的“敌”残余火力点（由海军官兵用烟花模拟）开始“还击”。由于缺乏有效的舰炮持续掩护和准确的战场信息，登陆部队显得有些盲目和被动，冲击节奏被打乱，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登陆之具，非舟楫即可。需有专用之平底快艇，能直冲滩头，便于士卒快速上下。通讯之弊，尤为致命，海上陆上，如同聋哑。”李定国的报告一针见血。
第三阶段，巩固滩头。
尽管付出了“代价”，陆军士兵们还是凭借优良的单兵素质和战斗意志，成功占领了滩头，并向内陆推进了一段距离，驱逐了“残敌”。但如何巩固阵地，如何将后续物资、重武器（如轻型野战炮）运送上岸，又成了新的难题。依靠人力在小艇和滩头之间往返运输，效率极低，且极易受到侧翼“攻击”。
整个演习过程，充满了各种预想不到的困难。海军的炮火与陆军的步伐难以同步，通讯基本靠吼和模糊的旗语，后勤保障更是脆弱不堪。
演习结束后，郑芝龙和李定国在“永乐”号的军官舱室内进行了长时间的复盘。
郑芝龙指着海图：“此次方知，舰炮非万能。登陆之前，需更精确之侦察，需有观测员抵近指引。或许，需组建专门之舰炮引导小队，随第一波登陆队上岸。”
李定国则摊开陆图：“陆军亦需变革。士卒需习水性，至少不晕船。需训练在颠簸舟楫上射击、准备。通讯需有更可靠之法，或许可试制更醒目之信号旗，或规定特定之烟火信号。登陆之后，如何快速建立指挥所，如何与舰队保持联系，皆需演练。”
两人都意识到，海陆协同，绝非简单的1+1=2。它需要全新的战术条令、专门的装备、以及双方官兵从思维到行动上的深度融合。
详细的演习报告和复盘总结，被快马加鞭送往北京。报告中，没有掩饰任何失败与混乱，而是将每一个暴露出的问题都详细记录在案。
朱由检在乾清宫仔细阅读着这份沉甸甸的报告，脸上并无失望，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他提笔在报告上批注：
“问题暴露，方有改进之机。着海军司令部（筹）、陆军参谋司，会同格物院，据此报告，专项研究：
一、专用登陆艇之设计与建造。
二、海陆协同之通讯规程与装备改进。
三、舰炮对岸精确支援之战术。
四、陆军两栖作战之基础训练纲要。
此次演习，虽问题丛生，然意义重大。此乃未来跨海作战之宝贵经验，望诸卿勉力，逐一攻克难关。”
帝国的第一次海陆协同演习，在混乱与问题中落下了帷幕。它没有展现出行云流水的胜利，却真实地揭示了迈向海洋征程上所必须跨越的障碍。正是这些在登州外海暴露出的鲜血与汗水换来的教训，为未来那支能够跨越海峡、决战大洋的联合力量，奠定了第一块粗糙却坚实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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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