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实验铁路那震撼人心的汽笛声,并未随着通车典礼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如同一声发令枪响,催动着帝国将钢铁的脉络向着更遥远、更关键的方向急速延伸。在朱由检的蓝图里,这条连接京城与天津的铁路,绝非孤例,它仅仅是帝国未来庞大铁路网络的第一条动脉,而下一步,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是将这钢铁的触角,坚定不移地伸向北方,伸向那片刚刚彻底平定、亟待开发与巩固的广袤土地——辽东。
武英殿内,气氛凝重而热烈。巨大的北中国沙盘上,一条醒目的红色丝线,从北京出发,蜿蜒向东,穿过雄伟的山海关,继而如同一条复苏的巨龙,沿着辽西走廊,一路向北,最终抵达那座象征着帝国彻底洗刷耻辱、重掌陆权东极的城市——沈阳(奉天)。这便是由工部、格物院与昭武铁路公司联合勘测规划了近一年的“京奉铁路”干线方案。
“陛下,各位大人,”主持勘测的工部右侍郎,同时也是格物院出身的技术官员,手持长杆,指向沙盘,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京奉铁路,全程约一千六百里。其意义,远超京津实验线!”
他详细阐述着这条铁路的战略价值:
“其一,军事巩固。辽东新定,建州虽已归流,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方罗刹(沙俄)亦虎视眈眈。若有此铁路,朝廷精锐、粮草军械,自京师至沈阳,朝发夕至,瞬息可调万军!昔日辽东战事,粮秣转运之艰、行军速度之缓,将一去不复返!此路,乃悬于辽东乃至更北之地的一柄利剑,亦是守护国门的钢铁长城!”
“其二,经济开发。辽东地广人稀,然沃野千里,更蕴藏巨量煤铁(鞍山、抚顺),木材、皮毛、药材资源丰富。以往陆路运输,成本高昂,制约开发。铁路一成,则关内之移民、工匠、资本可蜂拥而入,辽东之粮食、矿产、木材亦可廉价南运。此乃将辽东真正变为帝国‘北大仓’与‘工坊’之命脉!”
“其三,政治象征。此路贯通,象征着帝国对辽东行使主权的决心与能力,足以震慑内外,凝聚人心!”
然而,这宏伟的蓝图背后,是前所未有的工程挑战。另一位负责具体技术的格物院主事上前补充,语气则谨慎了许多:
“陛下,此路之难,非同小可。需跨越燕山余脉,穿越辽西丘陵,沿途开凿隧道预计不下十处,最长者可能超过三里;需架设大小桥梁百余座,跨越滦河、大凌河、辽河等水系;辽河下游沼泽地带,路基处理尤为困难……其土石方量、钢铁消耗、人力投入,皆为旷古未有。初步估算,仅铁轨一项,便需优质钢轨超过五万吨,相当于目前京津唐钢铁厂近一年的总产量!更遑论机车、车厢、枕木、石料……”
这惊人的数字,让殿内部分官员倒吸一口凉气。户部尚书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算盘,眉头紧锁,已经开始盘算这需要耗费多少尚未落袋的关税和商税。
果然,质疑之声随之而起。一位资深的御史出列,并非直接反对,而是提出了现实问题:“陛下,营建如此浩大工程,耗资亿万,是否会过度抽取民力,影响民生?且如此巨量之钢铁用于铺路,是否会挤占海军造舰、工坊制造之需,动摇强军根基?臣恐其成为隋炀帝之大运河,功在千秋,然怨在当代啊!”
他的担忧代表了一部分保守官员和士绅的心态:对巨额花费的恐惧,对与民争力的忧虑,以及对传统“重农抑商”、“藏富于民”思想的坚持。
面对质疑,朱由检并未直接驳斥,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聆听的昭武铁路公司代表,一位精明干练的南方大商贾。
那商贾会意,躬身奏道:“陛下,各位大人。小人以为,此路非但是国之命脉,亦是巨大商机!铁路一通,关外皮毛、药材、木材运入关内,利润何止十倍?关内布匹、瓷器、铁器运往关外,市场顿开!沿线土地升值,新兴市镇崛起,其利不可估量!我昭武公司及各股东,愿倾力投入,并发行‘铁路建设债券’,募集民间资本,与朝廷共筑此路!预计十年之内,仅货运一项,便可开始盈利!”
资本的力量和逐利的本性,在此刻成为了推动铁路建设的最强动力之一。
朱由检此时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压过了殿内的议论:
“隋炀帝之鉴,朕岂不知?然其弊在滥用民力,急于求成,而非工程本身。今修建京奉铁路,朕有三策:
其一,官督商办。以昭武公司为主体,募集商股,朝廷予以政策支持并入股主导,采用‘公司化’运作,按章雇佣工人,付给工钱,严禁无偿役使民夫!
其二,分段修筑。不追求一步到位,先易后难。可先修通北京至山海关段,再修山海关至锦州段,最后攻克辽河沼泽与北部山区,稳扎稳打。
其三,资源倾斜。格物院、各大钢铁厂,需优先保障铁路所需之钢轨、机车。海军造舰计划可稍作调整,但绝不能停。帝国之强,需陆海并重!”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沈阳的位置,目光扫过群臣:
“此路,非仅为一条铁路!它是我大明重新牢牢掌控东北亚的锁钥,是驱动帝国北疆发展的引擎,是向天下昭示帝国工业力量的丰碑!些许困难,些许耗费,岂能阻我大明前行之步?!”
“拟旨:正式启动‘京奉铁路’建设工程!成立‘帝国铁路总局’,统筹规划、建设与管理全国铁路事宜。工部、格物院、昭武公司全力协同,务必尽快让这钢铁巨龙,贯通南北!”
皇帝的意志,结合了资本的冲动与战略的必需,最终击碎了所有的犹豫。旨意传出,整个帝国的工业机器,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更加疯狂地运转起来,为这条北方的命脉,输送着无尽的钢铁、技术与人力。一幅以北京为中心,连接资源产地、军事要塞与出海港口的北方铁路网蓝图,就此铺开。帝国的版图,因这即将延伸的钢铁轨道,而变得更加紧密,也更加充满了扩张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