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支参与清剿海盗的舰队,拖着几艘俘获的、作为战利品的海盗破船,驶入广州黄埔港,接受沿岸商民百姓的欢呼时,一股压抑已久、蓄势待发的商业洪流,仿佛瞬间冲开了最后的闸门,以前所未有的澎湃之势,席卷了整个帝国的东南沿海。
“海盗的末日”,不仅仅是一句捷报上的颂词,更是一道实实在在、惠及万商的敕令。持续数百年,如同阴霾般笼罩在航线之上的死亡威胁,被帝国海军以雷霆万钧之势驱散。曾经需要精打细算、视为必要成本的“护航费”、“买路钱”,如今化为了商人账本上实实在在的利润。曾经需要战战兢兢、择时而动,看天(风浪)看人(海盗)脸色才能出海的商船,如今只需考虑市场和货物本身。
第一个感受到这剧烈变化的,是帝国最庞大的港口之一——广州。
黄埔港内,桅杆如林,帆影蔽日。与以往不同的是,这片“森林”中,开始夹杂起越来越多喷涂着黑色煤烟的新型船只——隶属于“大明远洋贸易公司”或几家新兴大型商号的蒸汽明轮货船。它们庞大的身躯、不受风向约束的机动性,以及那象征着力量与速度的烟柱,成为了港口最引人注目的风景。
老船主林阿福,一位在南海航线上跑了大半辈子的海南商人,正站在自己那艘经过加固、也加装了一台小型辅助蒸汽明轮的旧式福船“顺风号”的甲板上,指挥着伙计们将最后一批景德镇瓷器、松江棉布和福建茶叶搬入船舱。他的目的地是马六甲。
“快!手脚都麻利点!潮水不等人!”林阿福的声音洪亮,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这回,咱们不走外洋迂回路线了,直接走近海主航道!省下的路程和时间,够咱们在马六甲多跑两趟短途买卖!”
他的大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精悍汉子,笑着凑过来:“东家,如今这海面,可是真清净了。昨天碰见‘海蛟帮’那条破船,隔着老远就降帆示好,跑得比兔子还快。搁在往年,少不得要破财消灾。”
林阿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感慨道:“是啊,王师威武!这才是做生意的太平光景。听说‘远洋贸易公司’新下水的‘鲲鹏号’,载货量是咱这‘顺风号’的十倍,跑一趟南洋,比咱们跑三趟赚得还多。这世道,变得快啊!”
他目光扫过港口,只见码头上人头攒动,力工们喊着号子,将沉重的货箱从仓库运上各式各样的船只。不仅有通往南洋的传统航线,开往东宁省(台湾)的移民船、运送建筑材料的货船,前往新金陵镇(澳洲)的补给船,乃至挂着“皇室内帑”标志、前往卡利卡特和马斯喀特的官商混合船队,都挤满了航道。航运的需求,呈现出爆炸式的增长。
这种繁荣,不仅仅体现在货运量上,更催生了新的行业生态和服务需求。
在港口附近,几家由精明商人开设的“船具商行”和“燃煤补给站”生意兴隆。他们专门供应标准化的船用零件、缆绳、帆布,以及专为蒸汽船准备的高品质煤炭。格物院推广的标准化零件概念,已经开始从军工向民用领域渗透。
一些头脑灵活的商人,开始组建专门负责码头装卸、货物仓储和陆路转运的“脚行”与“栈房”,提供一条龙服务,大大提升了港口的运转效率。甚至出现了几家初步具备“船代”和“货代”功能的商号,为不熟悉航线和手续的外地客商安排船只、办理市舶司的报关文书(得益于银元券的普及和朝廷简政,流程已大为简化)。
沿海的城市,也因此注入了新的活力。泉州、漳州、宁波、松江(上海)……这些传统的贸易口岸,仿佛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岁。客栈住满了等待船期的商人,酒肆里回荡着天南地北的口音,讨论着最新的货价和航讯。服务于水手的赌场、妓院(虽被官府明令限制,却仍半公开存在)也更加热闹。城市税收,尤其是市舶司的关税收入,节节攀升。
这种繁荣,也反过来刺激了造船业的发展。不仅官办的马尾、江南造船厂订单排到了数年之后,民间资本也开始涌入这一行业。几家由闽粤商人合资的“民营造船工坊”应运而生,他们虽然还造不了“镇远”级那样的巨舰,但仿制和改进型的“破浪”级商船,以及各种型号的沿海、内河蒸汽明轮船,已经开始下水试航。
帝国的经济脉络,随着这四通八达、日益繁忙的海上航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密度连接起来。北方的豆麦、毛皮,南方的丝绸、瓷器、茶叶、蔗糖,东宁省的稻米、樟脑,乃至未来可能从新金陵镇运回的羊毛、矿产,都在这张越发密集的航运网络上流动、交换。一个以海洋为纽带,连接帝国本土与海外领地、藩属国乃至更遥远国度的“海洋经济圈”,正在加速形成。
朱由检在宫内,看着户部和市舶司呈送上来的、显示关税和商业税收入陡增的报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肃清海盗,看似是一次单纯的军事行动,但其带来的连锁经济效益,远超预期。这印证了他的判断:一个安全、畅通的海洋环境,是释放民间商业活力、推动帝国经济持续增长的关键前提。
“传旨,”朱由检对侍立的王承恩吩咐道,“令工部、格物院,着手规划扩建广州、泉州、松江三地港口,增建深水码头与仓储设施,以适应航运之需。另,令枢密院海军司,制定近海航运巡逻与救助章程,确保航路长久安宁。”
“四海波涛静,千帆竞发时。”帝国的商船,正承载着前所未有的财富与野心,乘着这股东风,驶向更加广阔的世界。而这场由军事胜利点燃的航运繁荣,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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