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关于婚姻伦理的潜流仍在士子圈层中悄然涌动,尚未能掀起巨大波澜之时,一场面向全体帝都臣民、直观展示帝国新气象的盛大狂欢,已随着传统元宵佳节的到来,如期而至。今年的灯会,被赋予了超越节日本身的特殊意义,成为了展示“格物中兴”成果、凝聚民心士气的一扇绝佳窗口。
往年的元宵佳节,北京城虽也张灯结彩,金吾不禁,但夜幕降临后,主要依靠的是漫天繁星、皎洁月光,以及千家万户门前悬挂的灯笼和官府在主要街巷设置的巨大灯轮、灯楼所散发出的、温暖却有限的烛火之光。皇城附近虽亮如白昼,但更多的街巷坊市,依然沉浸在朦胧的夜色里,人们的活动范围与狂欢的亮度,受制于天然的光源。
今年,一切都显得不同。
节前数日,顺天府衙、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兵丁便挨家挨户传达上谕:今年元宵,为彰盛世气象,与民同乐,将试行“电力照明”,皇城周边及几条主干御道,将彻夜通明!同时,鼓励商贾百姓,依旧例悬挂彩灯,新旧辉映,共庆升平。
消息传出,整个北京城都沸腾了。普通百姓对“电力”一词懵懂无知,只知是格物院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儿,能像传说中雷公电母般发出光亮,好奇心被吊到了极点。而士绅商贾们,则从中嗅到了更深层的信息——皇帝与朝廷,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开放姿态,将最新的“格物”成果,展示给万民。
正月十五,酉时刚过(傍晚六点),冬日夜幕迅速笼罩了四九城。然而,与往年此时迅速陷入昏暗不同,从皇城承天门向南延伸至大明门,再向东西至东单、西四牌楼的主要街道上,人群惊讶地发现,道路两旁新立起的、涂着防锈黑漆的杉木杆顶端,那些造型奇特、如同倒挂莲花般的玻璃罩子内部,忽然闪烁了几下,随即稳定地散发出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清冷而稳定的白光!
那不是烛火的摇曳温暖,也不是油的昏黄跳跃,而是一种近乎月光,却比月光更亮、更集中、更“硬朗”的光芒。数十盏实验性的电弧灯(由格物院电力研究所基于伏打电堆和电弧原理艰难制成,耗资巨大,效率极低,但光亮度远超任何传统光源)在电流的驱动下,嘶嘶作响,将长长的御街照得亮如白昼,甚至连地面青砖的纹理、行人脸上的惊愕表情都清晰可见!
“亮……亮了!真的亮了!”
“老天爷!这……这就是电灯?比一百个灯笼还亮!”
“格物院的神仙手段!真是神仙手段啊!”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惊呼与赞叹。许多人仰着头,痴痴地看着那散发着非自然光芒的灯盏,仿佛在仰望神迹。孩童们在雪亮的光柱下奔跑嬉戏,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与周遭传统竹骨纸糊的鱼龙花灯投下的柔和光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又和谐的画卷。
御街两旁,商家店铺早已挂出了各式各样的传统彩灯,走马灯、宫灯、生肖灯、谜语灯,五彩斑斓,争奇斗艳。卖糖人的、吹面人的、卖冰糖葫芦的、演傀儡戏的、说书唱曲的……各种摊贩比往年多了数倍,叫卖声、欢笑声、丝竹声、惊叹声混杂在一起,喧嚣直上云霄。往年在昏暗光线下早早收摊的小贩,如今在“电灯”的保障下,可以放心经营到深夜。
在承天门外,还特意设置了一处“格物新器展示区”。由格物院学员负责讲解,向好奇的民众展示经过装饰、不再显得狰狞的蒸汽机模型,能够自行行走的发条玩具(精密机械所的成果),简易的电磁感应实验,甚至还有一台连接着巨大喇叭筒、能够扩音的原始装置(基于电磁铁和膜片振动),虽然音质失真严重,却足以将主持官员的声音传得更远。这里围观的民众最多,人们指指点点,既感新奇,又带着几分对“朝廷智慧”的敬畏。
朱由检一身常服,在锦衣卫的严密护卫下,悄然登上了承天门附近的城墙观礼台。他没有惊动臣民,只是静静地俯瞰着脚下这片前所未有的“不夜”盛景。
目光所及,是亮如白昼的御街与远处沉入黑暗的坊市形成的鲜明对比,是清冷的电弧灯光与传统温暖的烛火光晕交织出的奇异光感,是摩肩接踵、面带惊奇与喜悦的万千百姓。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鞭炮的火药味,以及一种名为“盛世”的亢奋情绪。
“陛下,”随侍的格物院电力所负责人沈庭筠激动地指着远处的电弧灯,声音有些颤抖,“虽耗电甚巨,稳定性仍需改进,然……然此景,足证电力之光,确可驱散长夜,造福万民!假以时日,待发电机效率提升,成本下降,我大明之夜,或将由此改写!”
朱由检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几盏实验性的电灯,更是未来城市夜晚的雏形,是工业文明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又一次温柔而坚定的介入。这光芒,不仅照亮了街道,更似乎在照亮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
“很好。”朱由检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让百姓亲眼看见,亲身体会,‘格物’并非虚无缥缈,它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光明与便利。此乃凝聚人心、引导风气之良策。”
他顿了顿,吩咐道:“今夜之后,电力所需加紧研究,首要目标非是追求更亮,而是力求更稳、更省、更廉。内帑会继续拨付专款。朕要的,不是这御街一时的奇观,而是将来千家万户都能用上的寻常之物。”
“臣,定当竭尽全力!”沈庭筠躬身领命,心潮澎湃。
子时已过,狂欢的人群才开始渐渐散去。许多人家依旧灯火通明,谈论着今夜的见闻,回味着那“电灯”的神奇光芒。对于大多数普通北京市民而言,这个元宵节,他们不仅享受了传统的节日欢愉,更亲眼目睹了一个新时代的“光亮”正如何撕裂旧有的夜幕,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降临人间。
夜市喧闹直至深夜,当最后一盏实验电弧灯在格物院学员的操作下熄灭,御街重新被月光和零星的灯笼照亮时,一种巨大的反差感油然而生。人们意犹未尽,同时也对那稳定、明亮的“电光”产生了更深的期待。
这一夜的灯火辉煌,如同一个鲜明的符号,深深地烙印在无数帝都居民的记忆中。它宣告着,帝国的变革,已不仅仅停留在朝堂、工坊与海洋,正开始以最直观的方式,融入寻常百姓的节日与生活,点燃他们对一个更加明亮、更加新奇的未来的无限憧憬。帝国的节日,从此多了一抹来自工业与科学的璀璨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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