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十二年,秋九月。
吕宋马尼拉湾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一艘船帆破损、桅杆倾斜的“飞鱼号”信使船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港口。船身上布满深褐色海藻和白色盐渍的痕迹,右舷处有明显的修补痕迹——那是两个月前在风暴中受损后,船员们用备用木板和焦油勉强堵上的缺口。
船刚靠岸,一名身着大明海军军官服、面容憔悴却目光炯炯的年轻人便跃下舷梯。他手中紧握一只用油布包裹三层、以火漆密封的铜筒,不顾港口官员的询问,径直冲向马尼拉总督府旁新设立的“皇家电报总局吕宋分局”。
“紧急军情!环球航行舰队信使!直发北京乾清宫!”
年轻人的嗓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电报局的值班主事看清他递上的令牌和文书后,脸色骤变,立刻亲自操作那台最新式的莫尔斯电报机。
“滴滴答答”的声响在静谧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电波从吕宋出发,经马尼拉至广州的海底电缆,再沿新铺设的陆上电报线一路向北,跨越南海、长江、黄河,最终抵达北京西苑的电报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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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西苑精舍。
朱由检正与太子朱慈烺、新任户部尚书倪元璐、工部尚书方岳贡议事。案上摊开的是最新一季的财政报表和工业区扩建方案。
“……京津铁路延长至山海关的预算,还需再核减一成。”朱由检用朱笔在奏章上批注,“铁轨可由唐山钢铁厂直供,运输成本能降下来。工部与唐山那边再议。”
“儿臣遵旨。”朱慈烺接过奏章,又呈上另一份,“父皇,松江府来报,江南制造局新设计的六百吨级内河蒸汽明轮船已通过试航,比旧式船运力增三成,耗煤反降一成五。可否在长江各码头推广?”
“准。先造十艘,分配九江、武昌、安庆等主要码头,运行半年观其效。”朱由检点头,正要再言,精舍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御前太监王承恩几乎是小跑着进来,手中捧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电报纸,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万、万岁爷!吕宋急电!环球舰队……有消息了!”
殿内瞬间寂静。
朱由检猛地起身,连袖口带倒了案上的茶盏也浑然不觉。他接过电报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简洁却足以震动寰宇的文字:
“崇祯二十二年九月十七卯时三刻收。吕宋分局急报:环球舰队‘轩辕号’信使船‘飞鱼号’抵马尼拉。舰队已于六月廿四抵全新大陆西海岸(暂称‘南美洲’),北纬十二度附近。已建临时营地‘望乡堡’,与土人初步接触,获新作物种子若干。舰队安好,续沿海岸北上勘探。详情另由信使携图文呈报。海军总署吕宋站,李云。”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朱由检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穿越时空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南美洲!他们真的到了!不是靠他模糊的记忆指引,而是靠这个时代的大明航海家、靠那些他亲手推动建造的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舰船、靠无数人的勇气与智慧,真正地横渡了浩瀚的太平洋!
“父皇?”朱慈烺注意到父亲异样的神色,关切地轻唤。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将电报纸递给太子,声音沉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越:“念。”
朱慈烺接过,快速浏览后,眼睛也亮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读完全文。
倪元璐与方岳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狂喜。倪元璐颤声道:“陛下,这……这当真?舰队离京已近两年,音讯全无,朝中已有人非议糜费过巨、恐已倾覆……如今竟真找到了新大陆!”
方岳贡更是激动得胡须微颤:“全新大陆!其地如何?其民如何?舰队长途航行,舰船可有损坏?人员可还安好?”
这些问题,电报上自然没有答案。
朱由检已重新坐下,手指轻叩桌面,脑海中飞速运转。两年……按照他模糊的记忆,环球舰队应该是在去年冬季出发的,由海军后起之秀施琅担任总指挥,三艘最新式的“破浪-改”级巡航舰(“轩辕号”、“神农号”、“伏羲号”)及一艘大型补给船“仓颉号”组成。他们携带了改良后的六分仪、航海钟、蒸汽机备用零件、大量的腌制品和豆芽种子(防治坏血病),以及他亲自编写的、基于后世记忆但经过格物院修正的太平洋洋流与风向图。
路线是横渡太平洋,寻找《坤舆万国全图》上那片模糊的“南美洲”,然后沿西海岸北上,若能抵达中美洲甚至墨西哥湾更好,最后折返,经香料群岛返回大明。
这趟航程的危险性,他比谁都清楚。历史上麦哲伦船队的死亡率超过六成,德雷克环球航行也损失惨重。尽管他提供了更先进的技术和更科学的航海知识,但茫茫大洋上的风暴、疾病、迷航、补给匮乏……任何一项都可能让这支舰队葬身海底。
两年来,每隔三个月,他都会询问海军总署是否有消息。朝中质疑之声渐起——反对派认为这是“好大喜功”、“徒耗国帑”,甚至有人私下议论皇帝被“奇技淫巧”迷了心窍,做起了“蓬莱仙岛”的虚妄梦。
现在,消息终于来了。
“王承恩。”朱由检开口,“即刻传旨:一、命海军总署以八百里加急,将吕宋后续详细呈报第一时间送抵京师;二、命礼部准备,待信使抵京后,朕要在奉天门接见;三、命《京报》总编入宫,朕有旨意。”
“奴才遵旨!”王承恩领命而去。
朱由检又看向倪元璐和方岳贡:“二位卿家先退下。此事暂不必声张,待详情抵京后再议。”
“臣等明白。”两人行礼退出,但脸上的兴奋之色难以掩饰。
精舍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朱慈烺将电报纸小心放在案上,轻声道:“父皇,舰队既已抵达新大陆,又建立营地,说明航行大体顺利。此乃亘古未有之壮举,当普天同庆。”
朱由检却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庆贺自然要庆贺,但烺儿,你看到这消息背后的东西了吗?”
“儿臣愚钝,请父皇指点。”
“第一,舰队安好,且能派遣信使船单独返航,说明主力舰只完好,人员建制完整,航海组织能力已臻成熟。这是我大明海军远洋能力的实证。”朱由检竖起一根手指。
“第二,‘与土人初步接触,获新作物种子若干’——这‘若干’二字,价值连城。”第二根手指竖起,“朕之前让你读过格物院整理的《海外作物录》,记得其中提及,殷商遗民可能渡海所至之地,有几种神奇作物:耐旱高产之‘玉麦’(玉米),不择地力、亩产惊人之‘土豆’,还有‘番茄’、‘辣椒’、‘花生’、‘向日葵’……若舰队真能带回这些,大明山田、旱地、边疆新垦之土,粮食产量可翻数番!人口增长之困、移民实边之艰,将得根本缓解!”
朱慈烺眼睛越来越亮:“父皇是说,这些新作物,能解我大明耕地不足之局?”
“正是。”朱由检第三根手指竖起,“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舰队证明了大明有能力跨越重洋,抵达世界另一端。这不仅仅是一次探险的成功,更是向天下宣告——从今往后,海洋不再是阻隔,而是通途。欧罗巴诸国能做的,我大明不仅能做,还能做得更好!”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秋色已深,银杏叶金黄如蝶,远处太液池水波光粼粼。但朱由检的目光仿佛已穿透宫墙,越过山河,看到了浩瀚的太平洋,看到了那片陌生而富饶的新大陆。
“然而,福兮祸之所伏。”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舰队抵达新大陆的消息,瞒不住。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南洋耳目众多,西班牙在吕宋的势力根深蒂固,葡萄牙人也在澳门……消息一旦传开,欧罗巴各国会如何反应?”
朱慈烺神色一凛:“他们……会忌惮,甚至阻挠?”
“忌惮是必然的。”朱由检转过身,面色凝重,“自收复台湾、经略南洋以来,大明与荷兰、西班牙的海上摩擦已非一次两次。马六甲海峡的‘维护税’,他们本就心怀不满。如今大明舰队竟能抵达他们视为禁脔的‘新大陆’西海岸——虽然西班牙人的主要势力在东海岸的墨西哥和秘鲁,但这足以让他们寝食难安。”
他走回案前,手指点在地图上美洲的位置:“西班牙人视美洲为其‘王冠上的明珠’,垄断贸易已百余年。葡萄牙、荷兰、英吉利等国,无不垂涎三尺,只是苦于无法打破西班牙的封锁。如今我大明从西边插了一脚,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朱慈烺思索片刻,谨慎答道:“可能会联合施压,要求大明退出美洲;或者加速他们自己的探险,抢占更多土地;甚至……可能在海上制造事端,挑衅我大明海疆。”
“分析得不错。”朱由检赞许地点头,“所以,此次舰队成功的消息,既是捷报,也是战鼓。它标志着大明正式加入了全球争霸的牌桌,且一出手就直指要害。接下来的第四卷,将是真正的‘寰宇争锋’。”
他看向儿子,语气郑重:“烺儿,你要记住:技术优势、海军力量、经济实力,这些是争锋的基础。但真正的胜负,在于战略眼光、外交手腕、制度韧性,以及……文明的包容与进取之心。大明不能只做征服者,更要做引领者;不能只掠夺资源,更要传播秩序与文明。”
朱慈烺深深躬身:“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这时,精舍外又传来脚步声。王承恩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报:“万岁爷,吕宋第二封急电!是信使口述的详情摘要,已由电报传来!”
朱由检接过,迅速阅读。这份电报较长,描述了舰队抵达南美洲西海岸后的具体情况:
舰队在秘鲁沿岸某海湾(后世利马附近)登陆,当地土着称该地为“秘鲁”(音译)。土着文明程度不低,有灌溉农业、纺织技术和金字塔式建筑,但金属冶炼技术落后,仍大量使用石器和青铜器。他们崇拜太阳神,对舰队带来的玻璃镜、丝绸、瓷器惊为天人。
舰队用携带的货物交换了大量当地作物种子,其中包括:一种金色颗粒状、穗大粒满的谷物(玉米);一种地下结果、块茎硕大、可煮食的作物(土豆);一种红色多汁的果实(番茄);还有一种辛辣的红色果实(辣椒)。此外,还有一种可榨油的坚果(花生),以及一种花朵始终朝向太阳的植物(向日葵)。
舰队建立了简易营地“望乡堡”,留下二十名船员和部分物资驻守,并绘制了详细的海岸线地图。主力舰队在休整半月后继续北上,计划探索至中美洲地区,寻找传说中的“黄金国”(阿兹特克帝国),并尝试与可能存在的其他欧洲船队接触。
信使船“飞鱼号”则携带首批作物样本、航海日志副本、海图及土着工艺品,于七月初独自返航。途中遭遇两次风暴,损坏部分船体,但最终成功抵达吕宋。
电报末尾特别注明:信使船携带的实物样本(种子、果实、工艺品)已由吕宋海军站妥善保管,将以最快速度护送进京。
朱由检放下电报纸,长长吐出一口气。
玉米、土豆、番茄、辣椒、花生、向日葵……这些名字,每一个在他耳中都有如雷鸣。作为穿越者,他太清楚这些作物将给大明、给整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革。玉米和土豆的高产与耐逆性,将彻底改写农业史;番茄和辣椒将丰富饮食文化;花生和向日葵是优质的油料作物……
更重要的是,舰队证实了横渡太平洋航线的可行性。这意味着,未来大明与美洲之间可以建立直接的贸易联系,绕过被欧洲人控制的印度洋-大西洋航线。这将是对现有全球贸易体系的巨大冲击,也是大明打破西方垄断的绝佳机会。
“父皇?”朱慈烺见父亲久久不语,轻声提醒。
朱由检回过神来,脸上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传旨:今夜朕在乾清宫设家宴,只叫皇后、袁妃、太子、定王、永王。咱们自家人,先庆贺一番。”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传朕口谕给内阁:三日后大朝会,朕有要事宣布。让六部九卿、都督府、海军总署、格物院主事以上官员,悉数到场。”
“儿臣(奴才)遵命!”
朱慈烺和王承恩齐声应道。
朱由检再次走到窗前,望向南方天空。秋日晴空万里,白云舒卷。但他的心,已随着那穿越太平洋的电波,飞向了遥远的新大陆。
“环球航行……只是开始。”他低声自语,“真正的波澜,现在才要掀起。”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满树银杏叶沙沙作响,如同历史的书页,正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翻动,揭开了崭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