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溥仪端坐御案之后，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龙椅映衬下显得有些孤单，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扫视着鱼贯而入的臣子。
九门提督乌珍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官帽都戴歪了，显然是被炮声和紧急召见吓得魂不附体。他一进殿就噗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皇上！皇上！奴才……奴才失职！竟不知城外为何突发炮声，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步军统领衙门赵秉钧紧随其后，他倒是比乌珍镇定一些，但脸色也同样凝重，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闪烁。他跪地行礼，声音沉稳：“臣赵秉钧叩见皇上！臣已下令紧闭九门，全城戒严，并派探马出城查探，一有消息，即刻禀报！”
最后进来的是肃亲王善耆和镇国公载泽。善耆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宗室亲贵特有的矜持与傲慢，即使在这种时候，步伐依旧不慌不忙。载泽则稍显富态，眼神活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国忧民之色。
两人行礼后，善耆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皇上，深夜急召臣等入宫，又闻南方不明炮声，不知宫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皇上龙体无恙否？”
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将宫外炮声与宫内局势直接联系起来，隐含试探之意。
溥仪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肃亲王挂心，朕无恙。南方炮声来得蹊跷，朕召诸位前来，正是要商议应对之策。”
他目光转向乌珍和赵秉钧：“乌珍，赵秉钧，你二人负责京师治安防务，对于今夜炮声，可有头绪？是军中演习，还是……另有隐情？”
乌珍磕头如捣蒜：“回皇上，绝非演习！各营调动皆需兵部勘合，奴才并未接到任何通知！此事……此事定然有诈！”
赵秉钧则沉吟道：“皇上，炮声来源似在南苑或丰台方向。据臣所知，驻防此二处的分别是武卫右翼和新建陆军第一镇。武卫右翼统领凤山，新建陆军第一镇统制官……乃是袁世凯的旧部。此二人，皆非寻常之辈。”
他没有直接下结论，但却巧妙地点出了两支军队的背景。武卫右翼凤山，是慈禧提拔起来的将领，与奕匡关系匪浅。而新建陆军第一镇，更是袁世凯一手打造的北洋嫡系！袁世凯虽已罢官回籍，但其在军中的影响力根深蒂固！
提到袁世凯这个名字，殿内几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就连一直故作镇定的善耆和载泽，眼神也闪烁了一下。
溥仪的心猛地一沉！袁世凯！这个在原本历史中即将深刻影响中国命运的名字，竟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再次浮出水面！
难道……今晚的炮声，与远在河南洹上村“养病”的袁世凯有关？是他的旧部擅自行动？还是他本人……已经暗中插手京畿局势？
如果真是这样，那局势就复杂危险到了极点！袁世凯的北洋新军，是此时中国最具战斗力的陆军！如果他站在幕后黑手一边，或者他想趁机浑水摸鱼，那……
溥仪不敢再想下去。
“袁世凯……”溥仪缓缓吐出这个名字，目光如刀，直视赵秉钧，“赵卿以为，袁宫保（袁世凯被罢官前加太子少保衔，故尊称宫保）的旧部，是否会无故在京师重地开炮？”
赵秉钧身体微微一僵，低头道：“臣……臣不敢妄加揣测。袁宫保久不在其位，或许……或许是部下骄纵，亦未可知。”
他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肃亲王善耆却冷哼一声，开口道：“皇上，袁世凯此人，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其旧部胆敢在京畿鸣炮，无论缘由为何，皆是藐视朝廷，大逆不道！臣以为，当立刻下旨，严饬新建陆军第一镇，交出肇事者，并追究其统制官之责！同时，应速调可靠兵马入卫京师，以防不测！”
他这话，义正辞严，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袁世凯及其旧部，并且提出了调兵入卫的建议。
调兵？调谁的兵？聂宪藩的武卫军左翼刚刚经历骚乱，还在整顿。其他部队……谁能保证绝对可靠？
溥仪看着善耆那看似忠愤的脸，心中警铃大作。这位肃亲王，一直对帝位有觊觎之心，此刻如此积极，是真的忠君爱国，还是想趁机攫取兵权，甚至……借刀杀人？
“肃亲王所言，不无道理。”溥仪没有立刻表态，语气平淡，“然，局势未明，不可贸然兴师问罪。当务之急，是弄清真相。”
他话锋一转，再次看向赵秉钧：“赵卿，你步军统领衙门，可能确保京城万无一失？可能尽快查明炮声缘由？”
他将压力和责任，再次明确地压到了赵秉钧身上。
赵秉钧深吸一口气，叩首道：“臣……定当竭尽全力，护卫京师，查明真相！若有差池，愿提头来见！”
“好！朕等着你的消息！”溥仪深深看了他一眼，“都退下吧。严密关注城外动向，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臣等告退！”
乌珍、赵秉钧、善耆、载泽四人躬身退出了养心殿。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载沣直到此时才敢开口，带着哭腔道：“皇帝，这……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袁世凯的旧部作乱，只怕……只怕……”
“怕有什么用！”溥仪烦躁地打断他，“摄政王也请回吧，稳住朝局，安抚人心，才是你的职责！”
载沣被噎了一下，讪讪地行礼退下了。
养心殿内，终于只剩下溥仪一人，以及殿外侍立的小德张和李德全。
溥仪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袁世凯的影子，如同鬼魅般笼罩下来，让原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凶险莫测。
南方那几声短暂的炮响，像是一个信号，宣告了一场更大风暴的来临。
而他现在，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不仅要应对近处的惊涛骇浪，还要警惕来自远方的、更加庞大的阴影。
他该怎么办？如何才能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南方，那片吞噬了炮声的、深不见底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