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渊的手还抓着龙袍的一角。布料很厚,金线扎得他手指发麻。沈知意站在左边,轻轻托住他的手腕。她力气不大,但很稳。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接过衣服。
礼官走过来,帮他换衣。旧衣服脱下时,肩上那道擦伤露了出来,是刚才躲乱撞到桌角弄的。没人说,也没人看。新衣服穿上,腰带系紧,袖子垂下来,盖住了手上的灰。
秦凤瑶站在右边,剑已经摘了,放在供桌上。她站得很直,右臂绑着新布条,没见血渗出来。她看着前面,目光落在台阶尽头。
钟声响了三下。
百官重新排队。文官在左,武将在右,按品级站好。地上的红毯之前被踩乱了,现在拉平了,边上还有些皱。黄沙撒过的地方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盖不住下面的暗红。
萧景渊走到香案前。祭文还在桌上,纸边被风吹得翘了起来。他拿起来,开始念。声音一开始有点低,后来高了些。念完,放下纸,点起香。
风大了一点,火苗歪了一下,没灭。他把三炷香插进炉里,退后一步,行礼。
鼓乐响起。
皇帝从高台走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匣。走到萧景渊面前,打开盒子,取出传国玉玺。萧景渊跪下,双手举高。皇帝把玉玺放进他手里。
这东西比想象中重。冰凉,棱角分明。他握紧,站起来。
皇帝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脚步没停,背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口。
萧景渊转过身,面对台阶。一级一级往上走。靴子踩在石阶上,发出闷响。走到顶,停下。前面就是龙椅。
他回头看了一眼。
沈知意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亮。秦凤瑶也抬头,嘴角动了一下,像想笑,又没笑出来。
他转回去,抬脚迈过门槛,走进大殿。
龙椅在正中间。扶手雕着龙头,眼睛是黑玉做的。他坐下去。椅子很高,视线一下子变宽。整个广场都能看见。百姓在外围站着,宫墙安静,旗子没动。
百官跪下。
“吾皇万岁——”
喊声一起,连屋檐都好像在抖。
他没马上说话。等声音落下,才开口:“平身。”
众人起身,站定。
他坐着,手放在扶手上。指尖碰到一些刻痕,是以前皇帝留下的,有划的,也有写名字缩写的。他没细看,只是摸着。
沈知意往前半步,站到左下方的位置。这是太子妃的新位置,靠近御座,但不在同一级。秦凤瑶也走过去,站到右边对应的地方。她们一动,周围的侍卫也跟着调整,围成新的圈。
礼部官员走出来,捧着登基诏书。萧景渊点头,示意开始。
诏书内容他早就看过。都是些老话,说什么受命于天、继承皇位、安定百姓。他听着,眼睛扫过人群。有些脸熟,有些不认识。几个老臣低着头,看不出想法。几个年轻官员眼神闪动,像是在看他反应。
读完,官员退下。
接着是贺表环节。文官代表上来行礼,递折子。一份接一份。他接过,放在旁边的桌上。动作重复多了,手指有点僵。
中间停了一下。一位年长的御史捧着奏本上来,还没说话,突然咳嗽起来。声音很大,在大殿里回荡。所有人都听见了。
萧景渊看着他。老人喘了几口气,稳住,继续念贺词。话说得规规矩矩,没有错。念完,行礼退下。
没人笑,也没人皱眉。
最后一份贺表收下后,礼官宣布最后一步:受印绶。
一枚金印,一条玉带,由司礼监送上。他一一接过,交给身边的内侍。这些东西以后只在大事时用,平常收在库房。
仪式结束。
他还坐着,没动。百官也没散。大家都知道,真正的结束不是礼毕,而是皇帝起身离开。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龙椅前的地毯上。光斑慢慢移动,爬上他的鞋面。他低头看了一眼,鞋尖有一点干掉的血泥,没擦干净。
他没管。
沈知意轻轻咳了一声。这是他们之前的暗号,意思是“可以走了”。
他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礼官立刻大声喊:“礼成!陛下回宫!”
鼓乐再响。
他站起来,转身走向后殿通道。刚走两步,忽然停下。
秦凤瑶立刻上前半步,手按在腰侧——那里已经没剑了。
他没回头,右手在空中轻轻点了三下。
这是另一个暗号,只有她们懂。意思是:我知道,事情还没完。
沈知意看见了。她没动,只眨了一下眼,表示明白。
他继续往前走。
穿过大殿,进入长廊。两边宫人跪地迎驾。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很稳。身后,沈知意和秦凤瑶并排跟着,距离一步半,不多不少。
拐第一个弯时,一个小太监端着铜盆从侧门出来,差点撞上。盆里是热水,溅出一点,落在地上,冒了点白气。
小太监吓坏了,扑通跪下,头贴在地上。
萧景渊停下。看了那盆水一眼。
盆底映出一张脸。年轻,脸色白,胡子没刮干净。眼下有黑影。
他盯着倒影,看了两秒。
然后抬脚,跨过水渍,继续走。
长廊很长。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分成一段段亮块。他走过一块,进阴影,再进下一块光里。
沈知意的脚步声一直在左后方。秦凤瑶的靴跟声音更重,在右边。
走到第三段走廊,前面传来脚步声。一队禁军巡逻经过,见到皇帝,立刻靠墙站好,低头不动。
领头的小校抬头看了一眼,马上又低下。
萧景渊没停,也没说话。队伍自动分开,让他通过。
就在他走过的一瞬间,那小校左手拇指轻轻动了一下,蹭过剑柄末端的刻纹。
这个动作很轻,几乎看不见。
但秦凤瑶看见了。
她脚步没变,眼皮垂了一下。这是她和沈知意之间的信号,意思是“记住这个人”。
沈知意走在后面,手指在袖子里轻轻弯了两次。回应:已确认。
队伍继续前行。
阳光越来越强。前面就是寝宫院门。
萧景渊走到门口,忽然停下。
他转身,看向身后广场的方向。
那里已经空了。红毯卷起,香案搬走,只剩一片平整的石头地。风吹过,卷起一点沙尘。
他站了很久。
直到沈知意轻声说:“该进去了。”
他点头,抬脚迈进门。
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院里有棵老槐树,叶子半黄。树下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三杯茶。杯子一样,但茶色不同。一杯浓,一杯淡,一杯温着没动。
他走过去,拿起最左边那杯。
茶是凉的。
他没喝,只是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