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内，铜兽香炉中燃着上好的龙涎香，袅袅青烟缠绕上升，与殿内的烛火交织，映得满室肃穆。户部尚书毕自严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步履沉重地走到御案前，将账册轻轻放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陛下，臣与户部同僚连日宵衣旰食，逐笔核算今岁国用，各项缺口累计已达…… 一千一百余万两白银。” 他顿了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声音沉重如铁，“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数十万灾民亟待赈济，粮款缺口三百余万；九边军饷已拖欠三月，将士怨声载道，若再不补发，恐生哗变，此缺口四百余万；运河疏浚、河道修缮需银二百万，西南战事军需补足亦需百余万…… 若再依陛下此前之意，免去河南、山东等受灾省份赋税，则实际缺口恐将突破一千三百万两，实在是…… 难以为继。”
朱由检静坐于御案之后，面色沉静如水。这个数字虽比他预想的更为庞大，却并未让他失态。他缓缓伸出手，拿起那本账册，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录着田赋、军饷、赈济、工程等各项开支与缺口，字里行间皆是这个帝国沉重的喘息。
“毕卿辛苦了。” 朱由检合上账册，抬眼看向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尚书，眼中带着几分体谅，“如此巨缺，若依前朝常例，当如何处置？”
毕自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无非三条路：加派、挪借、拖延。可加派赋税，则民怨沸腾，陕西之乱殷鉴不远；挪借之事，臣已遍寻内外，藩王宗室吝啬如铁，富商巨贾闭门不出，官库早已空虚，实已无源可借；至于拖延…… 九边将士守土卫国，总不能空腹御敌，灾民流离失所，亦不能坐视饿死。此三条路，皆是死路。”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秋风吹动窗纸，发出 “簌簌” 的细微声响，更添几分压抑。朱由检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火映照下庄重威严，衣料上绣着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仿佛要挣脱束缚。他走到殿中悬挂的《大明疆域图》前，目光缓缓扫过图上的万里河山，从辽东的雪原到江南的水乡，从西北的戈壁到西南的峻岭。
“毕卿，” 他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沉稳与自信，“朕不欲走寻常路，欲行一非常之策，以解国之燃眉。”
毕自严心中一动，连忙躬身：“请陛下明示。”
“发行‘大明振兴券’，总额两千万两，年息三厘，三年为期。” 朱由检的声音平稳有力，字字清晰，“以朝廷盐税、关税为首要担保，再辅以未来三年部分田赋收入，到期后由户部连本带息兑付，分毫不差，绝不拖欠。”
“两…… 两千万两？” 毕自严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后退半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陛下，数额如此巨大，且此券形制前所未见，恐…… 恐无人认购啊！商贾百姓向来信不过官府借贷，更何况是如此巨款！”
“恐无人认购？” 朱由检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毕卿，朕问你，若有人认购百万两以上，且跻身前五名者，朕不仅亲题‘首善之家’四字匾额，更特许其家族一人入国子监读书，无需科举便能获得入仕资格 —— 如此殊荣，可有人愿得？”
毕自严的眼睛猛然睁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御笔亲题的匾额，已是无上荣耀，足以光耀门楣、流传后世；而入国子监读书，更是无数商贾巨富梦寐以求却不可得的进阶之梯 —— 这意味着家族有望摆脱 “商籍” 的桎梏，踏入士大夫阶层，实现从 “富” 到 “贵” 的跨越。这已绝非单纯的金钱交易，而是天子赐予的身份与荣耀，其价值远超百万白银。
“还有，如果有人认购超过十万两者，” 朱由检略作沉吟，补充道，“由户部颁发‘义助国帑’匾额，载入地方志，彰显其忠义之举。”
“陛下！” 毕自严声音微颤，既激动又有些担忧，“如此厚赏，是否…… 过于隆重？恐引发非议。”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 朱由检走回御案前，提起御笔，在一张宣纸上挥毫写下 “首善之家” 四个大字，笔力遒劲，正气凛然，墨色浓淡相宜，尽显帝王气度，“朕所赐者，非官非爵，乃是对忠义之士的褒奖，对家国情怀的彰显。且这些殊荣皆有定额，‘首善之家’仅设五席，‘义助国帑’亦限量百份 —— 物以稀为贵，方显其珍贵。”
他放下御笔，温言道：“自然，这一切皆需户部先行核算精确：究竟发行多少可解燃眉之急？利息如何设定方不伤国本？兑付来源是否可靠无虞？各项章程细则，还请毕卿与户部诸臣工细细拟定，务必周全详尽，杜绝任何疏漏。”
“老臣遵旨！” 毕自严躬身领命，心中感慨万千。这位年轻天子心思之缜密、虑事之周全、气魄之宏大，远超他的预料，此刻他心中的疑虑早已消散，只剩下全力以赴的决心。
三日后，户部将拟定好的《大明振兴券发行章程》呈至御前。朱由检坐在御案前，逐字逐句仔细审阅，不时用朱笔批注修改。
“发兑所不应只设正阳门外一处，” 朱由检指着章程中的一条，对毕自严道，“可在东、西两市各增设分所，再于通州、昌平设临时发兑点，方便京郊百姓及往来商旅认购，莫要让百姓多跑冤枉路。”
“宝券面额需调整，” 他继续批注，“除现有五十两、百两大额券外，增设一两、五两、十两小券。寻常百姓虽财力有限，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一两五两亦是心意，让他们也能参与其中，既增募资之数，亦让百姓与朝廷同心同德。”
“最重要的一条，” 朱由检用朱笔在文书上重重圈出，语气严肃，“所有认购者，无论金额大小，户部皆需逐一登记造册，详细记录姓名、籍贯、认购数额，发放盖有户部大印及经办官员签字的凭证。三年后兑付时，凭此凭证兑取本息，任何人不得刁难推诿，更要严防吏员从中舞弊、克扣本息，一旦查实，以欺君之罪论处！”
毕自严站在一旁，看着皇帝的批注，心中愈发敬佩。陛下不仅想到了如何募资，更想到了如何方便百姓、如何防范风险，每一条批注都切中要害，细致入微。
“陛下，老臣尚有一虑。” 毕自严躬身道，“两千万两数额巨大，若民间认购踊跃，远超此数，当如何处置？是否要酌情增加额度？”
朱由检早已成竹在胸，摇了摇头：“不必。售完即止，定额发售。朝廷首次发券，重在立信，而非单纯募资。说两千万两，便是两千万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王道之始，在于言出必践、令行禁止。若今日随意增减额度，明日百姓便会质疑朝廷信用，日后再行此事，便难上加难。”
毕自严恍然大悟，连忙叩首：“陛下高见，老臣不及也！”
《大明振兴券发行诏令》颁行那日，整个京城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瞬间掀起滔天巨浪。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处处都是议论此事的百姓，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两千万两！我的天，朝廷这是真缺这么多银子啊！” 一名挑着担子的小贩放下担子，与周围人热议。
“年息三厘，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那是朝廷借的钱啊！总比放钱庄稳妥，钱庄还可能倒闭，朝廷总不能赖账吧？” 一位老者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你可听说了？认购百万两就能得御笔‘首善之家’匾额，还能让家里孩子进国子监读书！我家老爷昨晚就吩咐账房清点银库，准备认购了！” 一名富家仆役得意洋洋地说道，引来周围一片惊呼。
“朝廷说会还，真能信得过吗？” 有人面露疑虑。
“你没听说吗？陛下当初为了从魏阉手上平稳接过权力，曾经答应保他性命，后来百官跪请诛杀魏阉，陛下却以‘朝廷当守诺重信’为由，自己答应的事，就要做到，不能食言以肥，便硬是保住了魏忠贤的性命。陛下如此重诺，这债券定然会如约兑付本息！咱们也快去排队吧，去晚了说不定就没了！” 另一名百姓高声反驳，语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