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边缘的草又动了一下。
王皓瞳孔一缩，抬手就往车后跃。他脚刚落地，声音已经砸下来：“龙傲天！车头调北，压住速度，别让马疯！”
龙傲天没回头，鞭子在手里一拧，缰绳猛扯。那马前蹄扬起，咴地叫了一声，硬生生刹住往前冲的劲儿。车轮碾着碎石打滑，左轮陷进一道沟坎，车身猛地一歪。
“治良！淞然！趴下！”王皓吼完，自己也扑向车厢尾板，单膝跪地，手死死抠住木缝。
李治良反应比雷淞然快。他一把将弟弟按倒，整个人横过去，拿背对着外头。雷淞然嘴里还叼着半块馍，被压得差点呛住，想喊又不敢出声。
史策站在车厢中间，左手攥着算盘，右手扶住车壁。她眼睛盯着右边林子，嘴里小声数：“三……二……”
第一支箭破空而来。
她抬手就是一挡。算盘珠子崩飞一个，撞在车板上弹开。箭擦着她肩膀过去，钉进后面的树干，尾羽还在抖。
“还有两支。”她咬牙说，“右边。”
话音未落，第二支箭已到。
她手腕一甩，算盘迎上去。“啪”一声，箭杆被打偏，斜插进泥里。
第三支慢了半拍，是从左边来的。
王皓眼疾手快，抄起烟斗往空中一格。金属碰金属，火星四溅。箭被磕飞，落在车轱辘旁。
“走！”王皓大喊，“现在冲！别等他们换弓！”
龙傲天扬鞭抽马。这一下用了全力，鞭梢撕裂空气，发出脆响。马受惊狂奔，车轮终于从沟里挣出来，轰隆向前。
车身颠得厉害。李治良死死抱住雷淞然，脸贴着车厢底板，泥土混着血味往鼻子里钻。雷淞然想抬头，被他一巴掌按回去。
“别动！”李治良声音发抖，“再动我揍你。”
“我没想动！”雷淞然憋红了脸，“我就想看看箭是不是追来了！”
“追来了你也别看！”李治良吼完，自己耳朵却竖着，听风里的动静。
史策站稳身子，把算盘塞回袖口。她摸了摸肩头，指尖沾了点血，不多，划破了皮。她没吭声，只从包袱里抽出一块布条缠上。
王皓蹲在车尾，一手抓扶手，一手握烟斗。他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三个埋伏的人影已经冒头，正在往这边跑。更远的地方，刘思维的身影一闪，像是要组织人追。
“龙傲天！”王皓提高嗓门，“进林子！别走大道！”
“知道！”龙傲天嗓子都喊劈了，“这马快散架了！”
话刚说完，马突然前腿一软，差点跪地。原来是右轮铁箍彻底松了，木轴吱呀作响，随时可能断。
王皓翻身跳下车，在颠簸中单脚点地借力，几步蹿到车头。他抽出腰间洛阳铲，反手撬进轮辐缝隙，用身体顶住。
“压住它！”他对龙傲天吼，“过这片石滩就成！”
龙傲天咬牙，双脚蹬在车辕上，整个人往后仰，靠体重拉住缰绳。马嘶鸣着，四蹄刨地，硬是拖着车往前挪。
石滩只有十几步，却像走了半里路。
终于，轮子滚过最后一块石头，车身一轻，冲进了林子。
树枝哗啦啦刮过车身，打在人身上生疼。雷淞然抱头缩成一团，嘴里念叨：“打死也不捡东西了……打死也不跟表哥出门了……”
李治良喘着粗气，手还在发抖，但没松开弟弟。他抬头看王皓，发现对方正蹲在车尾，盯着来路。
“他们……没追？”他问。
王皓摇头：“没那么快。但他们不会停。”
史策靠着车壁坐下，解开中山装领扣透口气。她从怀里摸出罗盘，看了一眼，递过去：“方向偏了五度，往东。”
王皓接过，顺手塞进内袋。“先跑出两里再说。”
龙傲天慢慢收缰，让马缓下来。林间小径蜿蜒向前，地上落叶厚，脚步声都被吸住了。马喷着白气，浑身汗湿，走路一瘸一拐。
没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雷淞然才小声开口：“哥……我没哭。”
李治良愣了下，扭头看他。
弟弟脸上全是泥，嘴角破了，但眼睛睁着，没流泪。
李治良鼻子一酸，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傻小子。”
王皓坐在车尾，烟斗捏在手里，一直没点。他忽然想起什么，从破皮箱底层翻出个药包，撕开一角，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塞进烟斗。
“这是啥？”史策问。
“驱虫粉。”王皓点着火，“加了雄黄和狼毒，味道冲，动物闻了就跑。”
“你还带这个？”史策皱眉。
“穷学生唯一的活路。”王皓吐了口烟，“谁知道哪天就被堵山里。”
史策没接话，只把手伸进袖口，摸了摸算盘。少了两颗珠子，摸起来空落落的。
龙傲天突然“哎”了一声。
众人抬头。
前面林子稀疏了些，隐约能看到一条土路穿过坡地。路边有块石碑，倒在地上，字迹模糊。
“那是官道。”王皓眯眼看，“不能走。”
“可马撑不住了。”龙傲天抹了把汗，“再跑下去，它得倒。”
“歇五分钟。”王皓说，“吃点东西，换左马。”
他说完，从车上跳下，走到马身边检查蹄子。左前腿有道划伤，不深，但血一直在渗。
李治良打开包袱，拿出腌菜和糙米饼分给大家。雷淞然接过饼，没急着吃，先看了眼王皓。
“看我干嘛？”王皓头也不抬。
“你脖子上……还在流血。”雷淞然说。
王皓摸了摸，手指染红。他扯下袖子一块布，随便缠了两圈。
“死不了。”他说，“比这疼的我都挺过来。”
史策从包袱里翻出针线包，扔过去：“要么缝两针，要么闭嘴。”
王皓接过，也没道谢，就着火光穿针。他自己够不着后颈，只能侧头。
史策走过来：“我来。”
王皓顿了下，点头。
她下手利索，一针扎进皮肉，拉线，打结。王皓眉头都没皱。
“你以前缝过？”他问。
“报社记者。”史策冷笑，“挨打多了，自然会缝。”
王皓没再说话。
针线来回三次，伤口封住。史策剪断线头，把针收好。
“能走吗？”她问。
王皓活动了下脖子：“能。”
龙傲天已经把左马牵过来套好。新车轮也上了，虽然晃，但还能撑一段。
“出发。”王皓下令。
车队缓缓启动，绕开土路，继续往密林深处走。
天色渐暗，林子里光线越来越差。雷淞然缩在角落，抱着膝盖。李治良靠着他，闭眼养神。
史策站在车头，手扶罗盘。
王皓坐在最后，烟斗再次点燃。火光映着他半边脸，右眉骨那道疤若隐若现。
突然，龙傲天勒住马。
“怎么了？”王皓问。
龙傲天没回答，只抬起手，指向前方。
林间小径尽头，有一堆枯枝被人刻意摆成箭头形状，指向右边。
王皓站起来，盯着那堆树枝看了三秒。
他慢慢放下烟斗，低声说：“有人比我们先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