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亮了。
王皓刚踏出货栈门缝，一道刺眼的光柱扫过墙面。他立刻缩回身子，背贴着墙根蹲下。远处西街尽头火光一闪，紧接着“哒哒哒”一串枪响，子弹打在墙角噼啪作响，碎石子溅到他脸上。
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慢慢往回爬，膝盖蹭着地上的灰土。
回到屋里，他喘了口气：“是杨雨光的人，但马旭东早就在等他们。两边已经打起来了。”
雷淞然靠在墙边，右腿还在渗血。他一听这话就急了：“那咱们算哪头的？”
史策站在窗后，手指搭在算盘上：“现在谁露头，谁就是靶子。”
李治良抱着木匣，一句话不说，手攥得发白。龙傲天抓着扫帚，眼睛盯着门外，嘴里小声嘀咕：“这仗打得也太狠了……”
话音未落，外面一声巨响，像是炮弹砸进了码头仓库。整间屋子都跟着震了一下，屋顶的瓦片哗啦啦往下掉，灰尘扑了满头。
一块砖头从梁上砸下来，正中龙傲天肩膀。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压在地上。
“龙傲天！”史策冲过去，一把掀开断梁，用算盘拨开压在他手臂上的碎木。龙傲天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挣扎着坐起来。
“没事，皮外伤。”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就是有点酸。”
雷淞然想站起来帮忙，刚撑起身子，右腿一软又跌回去。伤口裂开，血顺着裤管流下来。
“别动。”王皓按住他，“你再走一步，这条腿就废了。”
“可咱们不能在这儿等死啊！”雷淞然急了，“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咱们连口气都不敢喘！”
王皓没理他，走到窗边眯眼往外看。南面主道火光冲天，机枪扫射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奉军的装甲车正往前突，但被几挺轻机枪压得抬不起头。北面却安静得很，只有风吹水浪的声音。
“北面没人打。”他说，“船坞那边空着。”
李治良摇头：“黑……太黑了，我看不见路。”
“我带路。”王皓拍他肩膀，“你只管跟紧，手别松。”
雷淞然咬牙：“那要是半路踩到地雷呢？”
“没地雷。”王皓冷笑，“马旭东舍不得炸自己的地盘。他要的是人，不是尸体。”
史策点头：“走水边最安全。他们火力集中在南头，顾不上这边。”
五人迅速收拾东西。王皓把烟斗塞进怀里，史策收好算盘，李治良死死抱着木匣，雷淞然拄着铁棍，一瘸一拐地挪到后门。
王皓轻轻推开门，外面一片漆黑。远处炮火映红了半边天，水面泛着红光，像煮开的血汤。
他们刚摸出后门十来步，身后“轰”地一声，一发迫击炮弹落在货栈门口。气浪掀得人站不稳，四个人全被掀翻在地。
李治良怀里的木匣飞了出去，在地上滑了老远。
“匣子！”他喊了一声就要去捡。
雷淞然反应更快，一个翻身扑过去，把木匣死死搂在怀里。额头撞在地上磕出血，他也顾不上擦。
“拿好了！”他把匣子塞回李治良手里，“再丢一次，咱俩都得喂鱼。”
李治良哆嗦着手抱住匣子，指甲抠进木头缝里。
这时，远处传来喇叭声，一个粗嗓门喊：“给我挨个屋子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图！”
王皓听出来了：“马旭东来了。”
史策脸色一沉：“他亲自来了，说明图的事他真上心了。”
“那就更不能让他看见我们。”王皓低声道，“走水道。”
五人连滚带爬往岸边跑。北面船坞停着几条破船，歪七扭八地搁浅在泥滩上。他们挑了最小的一条渔船，跳上去钻进舱底。
船身腐朽，甲板吱呀作响。舱内积水没到脚踝，又冷又腥。五个人挤在一起，大气不敢出。
岸上枪声不断，机枪扫射像炒豆子，炮弹炸得地面发抖。火光照亮水面，人影晃动，喊杀声此起彼伏。
王皓趴在舱口往外看。奉军摩托队正强攻码头入口，一辆装甲车被炸翻，冒起黑烟。马家士兵躲在集装箱后还击，刘思维举着手枪在后面指挥，声音嘶哑。
“刘思维也在。”王皓低声说，“看来马旭东是真要把这儿围死了。”
雷淞然抹了把脸上的血：“你说杨雨光能不能打赢？”
“不好说。”王皓盯着战场，“奉军装备好，但地形不利。马家以逸待劳，还有工事。”
李治良缩在角落，抱着木匣发抖。龙傲天肩上疼得厉害，靠在舱壁直喘气。史策默默掏出黄铜罗盘，借着火光反射，朝奉军方向连闪三次。
没人回应。
“信号被炮火盖住了。”她说。
“那就等。”王皓靠在舱壁，“他们打他们的，咱们躲咱们的。”
雷淞然冷笑：“等他们打完，咱们要么饿死，要么被搜出来。”
“总比现在出去强。”史策瞪他一眼，“你当自己是铁打的？腿都快废了还逞能。”
“我没逞能。”雷淞然嘟囔，“我就怕等下去，图被人抢了。”
李治良突然开口：“哥，你说……咱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王皓看了他一眼：“你能把馍分给雷淞然，就能活到明天。”
雷淞然咧嘴笑了：“这话听着耳熟。”
“少废话。”王皓拍拍他脑袋，“睡一会儿，天亮前说不定有动静。”
五人不再说话。舱外枪声、炮声、喊声混成一片，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新的脚步声，整齐有力。一队士兵列队推进，领头的是个高大身影，穿着军官大衣，手里拎着枪。
王皓眯眼一看：“杨雨光。”
那人走到前线，一脚踹翻沙袋：“妈了个巴子！你们就这么打？给我压上去！”
士兵们应声冲锋，枪火更密。
与此同时，另一侧也有了动静。一辆黑色指挥车停下，车门打开，马旭东戴着金丝眼镜走了下来。刘思维立刻迎上去汇报。
“报告师座，南线火力压制有效，奉军伤亡过半。”
马旭东点头：“继续封锁，尤其是北面船坞。我怀疑他们往水路跑了。”
“要不要派兵去查？”
“不急。”马旭东冷笑，“等他们自己浮出来。鱼进网了，不怕它不跳。”
刘思维领命而去。
马旭东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吸了一口。火光映着他半张脸，显得阴森可怖。
渔船舱内，五人屏住呼吸。
王皓缓缓抽出洛阳铲，握在手里。史策摸出算盘，手指搭在珠子上。雷淞然抓着铁棍，李治良死死抱着木匣，龙傲天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岸上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队士兵打着火把，沿着岸边搜索。最近时离船不到十步。
火光照进舱口，映出一张张紧张的脸。
王皓抬起手，做了个“不动”的手势。
所有人僵住。
士兵们走过船边，其中一人踢了一脚船身：“这破船早该拖走了。”
另一人笑：“谁坐这玩意儿逃命，不如直接跳河。”
两人说笑着走远。
舱内五人松了口气。
雷淞然刚想开口，王皓猛地抬手。
远处，又有两队人马逼近。一边是刘思维带的兵，另一边是奉军突击队，领头的是个满脸刀疤的军官。
两队人几乎同时到达船坞边缘。
刘思维举起枪：“站住！这是马师长的地盘！”
对面军官冷笑：“奉系辖区，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两人对峙，枪口相对。
王皓盯着水面倒影，手指慢慢收紧。
渔船轻轻晃了一下。
水波荡开，一圈圈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