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轮子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风从车帘缝隙钻进来，吹得人脖子发凉。李治良还抱着木匣子，手没松过，指节发白。雷淞然靠在车帮上，眼皮跳了两下，想闭眼又不敢。
队伍走出不到三里地，前头忽然扬起一阵尘土。杨雨光骑马折返回来，勒住缰绳，马前蹄抬起，他翻身下地，大步走向卡车。
他没说话，先拍了下车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一抖，是张手绘地图，边角磨得起毛，显然是常带在身上。
“停一下。”他把地图铺在车头铁皮上，用枪柄当笔，在上面划了一道线，“听我说几句。”
王皓站起身，凑过去看。史策摘了墨镜，也走过来。龙傲天抱着扫帚，站在后面踮脚张望。雷淞然咳嗽一声：“师长您说，咱听着呢。”
杨雨光指着图：“这条官道看着平，其实最危险。日本人把丰台卡死了，见生面孔就盘查。你们这模样——”他看向王皓，“戴个眼镜像个教书的，能混过去。她——”他瞥向史策，“穿中山装戴墨镜，说是算命先生，没人信。”
史策冷笑：“那你说我是啥？”
“就说你是他媳妇。”杨雨光指王皓，“带着跑江湖的。他们几个——”他扫一眼雷淞然、李治良和龙傲天，“一个嘴碎的跟班，一个胆小的亲戚，一个耍把式的，说得过去。”
雷淞然翻白眼：“我咋就嘴碎了？”
“你不嘴碎你能活到现在？”杨雨光瞪他，“少插话。”
李治良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那……要是他们不信呢？”
“不信也得让你信。”杨雨光声音低下来，“记住，遇到盘查别慌，越慌越露馅。就说去北平投亲，路费不够，搭了个顺风军卡。我这边有人接应，暗号是‘老张卖麻花’，对方回‘三根捆一扎’，你就点头走人。”
王皓盯着地图：“绕西山脚这段，是不是要进门头沟？”
“对。”杨雨光用枪柄点着路线，“那里山路多，林子密，适合藏身。我已经让副官提前清过一遍线，没有明哨。但晚上别点灯，喝水用布过滤，别喝溪边的。最近有尸体顺流漂下来，不知道是谁的人。”
雷淞然咧嘴：“谁敢往您地盘扔尸，这不是找死吗？”
“不是我地盘。”杨雨光摇头，“出了这片防区，我就管不了。你们进香山道之后，我会派一个排送到玉泉山脚下。再往北，就得靠自己了。”
史策问：“马旭东那边有动静吗？”
“有。”杨雨光眼神沉了，“昨夜他连发三封电报，催刘思维带人南下截人。朱美吉也动了，利通商行今天早上调了两辆卡车，往北平方向去了。佐藤那边更狠，炸了自己据点，烧文件，像是准备孤注一掷。”
王皓皱眉：“他是要毁证据？”
“不。”杨雨光看他一眼，“是要换个地方杀人。”
车内一下子安静。
李治良呼吸重了几分，抱木匣的手紧了紧。龙傲天低头摸了摸扫帚杆，像是在确认它还在。
杨雨光继续说：“所以你们得快。白天走野路，晚上睡干草堆。别住店，别吃路边摊。要是看见穿黑制服的摩托车队，立刻散开，往林子里钻。听见狗叫，说明清乡队来了，躲高处，别出声。”
雷淞然嘟囔：“咱又不是老鼠。”
“现在就是老鼠。”杨雨光盯着他，“活得久的老鼠，才配变龙。”
王皓点点头：“我们记住了。”
杨雨光这才看向李治良：“你别怕走夜路。黑地方反而安全。子弹打不中看不见的东西。”
李治良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肩膀微微松了一点。
“还有你。”杨雨光转向雷淞然，“你这张嘴，留着骂敌人，别在路上惹事。要是谁问你话，让王皓答。你一开口，别人就知道你在撒谎。”
雷淞然撇嘴：“我撒谎很像真的！”
“不像。”杨雨光冷笑，“你眼睛乱飘，说完自己先笑。”
王皓接过地图，仔细看了一遍，又从怀里摸出藏宝图对照。两幅图叠在一起，角度差了不到五度。
“这条路避开了津浦线。”他低声对史策，“也绕开了日军哨卡。杨师长用心了。”
史策点头：“他不愿勾结外人，也不会害我们。”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传到了后排。雷淞然听了，忽然咧嘴一笑：“嘿，咱这不是成了‘护宝镖队’？就差一面旗了。”
李治良听了这话，嘴角竟也微微抽了一下，像是想笑又不敢。
龙傲天认真问：“那咱要不要真做面旗？写个‘保’字？”
“写你个头。”史策回头瞪他，“你想让人顺着旗杆打过来？”
杨雨光不再多说，收起地图塞回怀里。他转身，翻身上马，动作干脆。马鞭一扬，尘土腾起。
他抬起右手，食指再次指向北方。
“走！”
号声响起，车队重新启动。士兵们端枪警戒，前后拉开距离。卡车引擎轰鸣，轮子碾过碎石土路，开始提速。
王皓坐回车厢，挺直背脊，把地图收进贴身口袋。史策戴上墨镜，手搭在算盘上，不再紧攥。李治良仍抱着木匣，但呼吸平稳了些，没再发抖。雷淞然靠在车帮，望着前方山路，眼神多了几分锐气。龙傲天握紧扫帚，像握着一把刀。
风吹起车帘，露出远处一道山脊线。太阳被云遮着，照不透。
卡车驶上一条岔道，路面变窄，两边林子高起来。司机减了速，方向盘打得稳。
王皓忽然开口：“刚才那条线，是不是经过卧虎沟？”
史策点头：“地图上标了暗记，有个小圈。”
“那里有座破庙。”王皓说，“夜里能落脚。”
雷淞然哼了一声：“庙里不会真有老虎吧？”
“有。”王皓看他一眼，“叫刘老六，专吃嘴碎的人。”
雷淞然立马闭嘴。
李治良轻声问：“咱们……真能到北平吗？”
王皓没回答，只是把手放在洛阳铲上，轻轻拍了两下。
车队继续前行，尘土在身后拉成一条黄线。山道蜿蜒，渐渐深入林间。前方拐角处，一块石头横在路上，半埋土里，像是被人特意摆在那里。
司机踩了刹车。
王皓抬头，看向窗外。
石头表面刻着一道浅痕，像是刀划的。
他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