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的喊声还在空中炸着，煤仓顶上的枪响了。子弹打在吊车操作台边缘，火星子溅起来，像铁匠铺里飞出的碎铁。王天放一个低头，机枪扫射断了火。那声音一停，整个码头像是被按了暂停，连风都卡住。
雷淞然耳朵嗡嗡响。他盯着前方，眼睛没动。就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一个倒地的士兵手里滑出一把步枪，枪管朝天，卡在木箱缝里。他的腿还在疼，刚才爬出船底时就撕了口子，现在血已经渗到布条外面。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年冬天，狼群下山，冲进羊圈。他哥拿着镰刀站在前头，他躲在后面发抖。可那只瘸腿小羊羔还在圈里叫，他咬着牙冲出去了。那时候也怕，但不能看着它死。
他抓着货箱边缘，一点点往前挪。李治良缩在角落，抱着木匣，脸白得像纸。他看了弟弟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雷淞然没回头，继续往前爬。一块碎砖硌着手心，他捡起来试了试重量，扔了。又摸到块带棱角的石头，攥紧。
突然“砰”一声，子弹砸在旁边木箱上，碎木片崩起来，擦过他脸颊。他趴下，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但他没退。他盯住那把枪，膝盖撑地，猛地往前一扑，手伸出去够。
差一点。
他又往前蹭半步，手指终于碰到枪管。冰凉。他用力一拽，枪出来了。刚要往后撤，眼角瞥见刘思维站在推土机上，举枪瞄准这边。下一秒枪响，子弹贴着他耳朵过去，热气都烫到了耳毛。
他本能一滚，后背撞上箱子。枪在他手里，沉得很。他不知道怎么开，但记得看人玩过。他趴在地上，双手抱住枪身，拉动枪栓。咔哒一声，子弹上了膛。他抬手就打。
枪口跳了一下，他没防住，肩膀被撞得生疼。子弹打偏了，但正对着敌方机枪手方向。那人一缩头，火力断了一秒。就是这一秒，王天放抓住机会，重新架起机枪，对着煤仓扫了一梭子。
“雷淞！”王皓的声音从边上过来，“别硬顶，趴低！”
雷淞然喘着气，照做了。他趴在地上，枪还举着，手有点抖，但没放。他看见史策从另一边靠近，算盘捏在手里，珠子已经滑到边上了。
“你是不是活腻了？”她低声骂，“不会用枪就别逞能。”
“我会。”他说，“山上打野兔，一枪一个。”
“那你刚才打哪儿了？”
“我瞄的是人，不是兔子。”
史策愣了下，嘴角抽了抽。她从算盘上抠下一枚珠子，塞进他口袋：“下次换弹别磨蹭，敌人不等你。”
雷淞然咧嘴笑了。他把珠子攥紧，重新趴好，枪口对准前方。那边刘思维正指挥人往吊车底下运炸药包，几个士兵弯着腰往前摸。他深吸一口气，瞄准其中一个，扣扳机。
还是偏了，但打得近了。那人慌忙躲进掩体。
王皓蹲在他旁边，洛阳铲扛在肩上，刃口沾着血，还没擦。“你行啊，”他说，“第一次开枪能打出两发有效压制，比我在燕大教的学生强。”
“你学生拿笔不拿枪。”
“所以我才说他们不行。”
龙傲天在后头守着李治良，扫帚横在腿上，眼睛来回扫。李治良一直没动，指甲抠在木匣边缘，指节发白。他听见弟弟开枪，猛地抬头：“弟啊！”
“我没事！”雷淞然回头喊，“哥你抱紧图，别松手！”
李治良没应，只是把木匣搂得更紧了。
那边王天放还在吊车上压着火力，机枪哒哒响个不停。杨雨光站在装甲车顶，望远镜一直没放下。他看到煤仓西侧有动静，炮营的人正在推炮架。
“快点！”他吼，“再不来老子亲自上！”
马旭东坐在指挥车里，脸色黑得像锅底。副官刚汇报完租界那边还没回话，他就一脚踹翻了椅子。“废物！”他骂，“十挺马克沁都要不来？”
副官不敢说话。马旭东抓起电话：“刘思维！你要是让那吊车上的疯子把煤仓炸了，你就给我填坑里去！”
电话那头刘思维声音沙哑：“师座，对方火力太猛，我们……”
“没有但是！”马旭东摔了电话，转头对司机吼，“靠前！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
指挥车往前开了十几米，停在一片空地上。马旭东掀开车窗，举起望远镜。他看见雷淞然趴在货箱后，手里端着枪，正试图瞄准推土机油箱。
“那个小子……”他眯眼，“就是山东来的那个？”
副官点头：“是，李家兄弟里的弟弟。”
马旭东冷笑：“穷山沟出来的泥腿子，也敢碰枪？”
他刚想下令狙击手解决雷淞然，突然远处传来炮位校准的金属撞击声。他脸色一变，扭头看向西边。
炮营准备好了。
王皓也听见了。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眼雷淞然：“等会炮要响，你记住，炮一落，所有人往北边集装箱堆跑。别回头，别停。”
“那你呢？”
“我去接应王天放。”
“你不许一个人冲！”
“我没说要冲。”王皓拍拍他肩膀，“我是去喊话。他是奉军的人，我得让他知道咱们不是敌人。”
雷淞然还想说什么，王皓已经起身，猫着腰往另一侧移动。史策跟上去，算盘握在手里。龙傲天看了一眼李治良，低声道：“你千万别动。”
李治良点点头，手指仍死死掐着木匣。
雷淞然趴回原位，枪口稳住。他看见刘思维带着人开始往后撤，推土机也调头了。煤仓门口堆着的炸药包还没运走。他瞄准那里，拉枪栓。
这一次，他屏住呼吸。
扣扳机。
子弹打中油箱边缘，火星一闪。接着是一声闷响，火舌猛地窜出来，顺着推土机往下烧。刘思维回头一看，怒吼：“灭火！快——”
没人动。炮位那边传来第一声炮响。
大地震了一下。
雷淞然趴在地上，手肘抵着地面。他看见火光映在海面上，一闪一闪。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算盘珠，又摸了摸枪管。
枪还是热的。
他抬头看，王天放正从吊车上往下跳，身后烟雾滚滚。杨雨光挥着手，炮兵开始定点轰击煤仓西侧。马旭东的指挥车启动，往后退。
雷淞然慢慢坐起来一点，靠着箱子。他腿疼得厉害，但没叫。他把枪横放在膝盖上，盯着前方。
火越烧越大。
一艘破渔船在岸边晃荡，绳子断了半截，随着浪轻轻拍打船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