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发动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雷淞然坐在车厢角落，屁股底下是硬邦邦的木板，手还抓着那杆步枪，指节发白。他没松过劲，从码头一路到现在，枪口对着车门，眼睛盯着外面黑乎乎的路。
李治良抱着木匣缩在另一边，胳膊都僵了。他不敢放下，也不敢动，就那么死死夹在胸口，像护着刚出生的孩子。风吹进来，带着一股土腥味和烧焦的铁锈气，他闻着就想吐，可还是忍住了。
王皓靠着车厢壁，洛阳铲横在腿上。他闭着眼，但不是睡着，眼皮底下眼球还在转。史策坐在他旁边，墨镜摘了一半，露出一双红血丝的眼睛。她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又把墨镜戴回去。
龙傲天抱着扫帚，整个人蜷成一团。“我饿。”他小声说，“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没人理他。
车队开了二十分钟，前面亮起几盏灯。岗哨举着枪走出来，看清车牌后敬礼放行。军营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灯火通明，炊烟从几处帐篷顶上冒出来，还有人在喊号子。
副官跳下车，朝他们招手：“下来吧！师长说了，先吃饭，再说话！”
五个人一个接一个爬下车。雷淞然终于把枪交给副官，可手指头还勾着扳机护圈，半天才掰开。李治良挪动脚步，木匣贴着肚子，走一步晃一下。
杨雨光站在食堂门口，手里端着个搪瓷缸，正喝热水。他看见他们来了，把缸子一放：“都进屋！别杵着！”
屋里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五碗热汤面。面条粗，汤里飘着油花，还有两片肉。香味一下子冲进鼻子。
李治良没动。他盯着那碗面，像是怕它突然炸了。
雷淞然咽了口唾沫：“这……能吃？”
杨雨光翻白眼：“老子请你们吃饭，还能下毒？要真想弄死你们，刚才炮轰的时候多的是机会。”
王皓坐下，接过杨雨光递来的筷子。他吹了口气，吸了一小口面汤。滚烫，咸香，带着猪骨熬过的味道。他喉咙动了一下，低头继续吃。
史策也坐下了。她拿起筷子，故意大声说：“我要是吃完七窍流血，记得把我埋远点，别污染水源。”
雷淞然笑了，笑完赶紧捂嘴。但他还是拿起了碗，一口气吃了半碗，额头冒出汗来。
李治良这才慢慢坐下。他左手抱匣，右手拿筷子，夹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嚼了好久才咽下去。吃到第三口，他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碗打翻。
“你行不行？”雷淞然看他一眼，“不行我喂你？”
“去你的。”李治良低声骂了一句，可嘴角抽了抽。
龙傲天直接把馒头塞进怀里，被副官看见了，拎出来拍了拍灰还给他：“这是给你们吃的，不是藏的！”
“万一明天没得吃呢？”龙傲天嘟囔。
“有！”杨雨光一拍桌子，“只要在我这儿，管够！”
五个人吃得干干净净。汤底见了碗底，连油星都没剩。饭后有人送来热水，让他们洗脸。雷淞然抹掉脸上干掉的血块，照了照镜子：“我还活着？”
“废话。”史策扔给他一块毛巾，“死了还能站这儿臭美？”
他们被带到一间帐篷。里面有五张行军床，铺着干净被褥。墙角堆着几个木箱，地上扫得挺干净。
“今晚就住这儿。”副官说，“明早再安排下一步。”
帐篷门帘一放，世界安静了。
雷淞然躺上床，床垫咯吱响。他盯着帐篷顶，耳朵听着外面巡逻的脚步声。过了半小时，他翻身坐起来，摸了摸枕头底下——没有枪。
他有点慌。
李治良已经上了床，木匣放在胸口，盖着被子。他闭着眼，可呼吸很浅。忽然，他猛地抽了一下，嘴里嘀咕：“别抢……别抢图……”
雷淞然过去拍他肩膀：“哥，做梦呢。”
李治良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儿，才缓过来。
龙傲天抱着扫帚躺在床边，半夜突然坐起来，抄起扫帚就往角落砸。“谁！”他喊，“忍者来了吗！”
水盆被砸翻了，水淌了一地。
史策点起煤油灯，看着他：“你梦游呢？”
“我……我以为有人摸进来。”龙傲天挠头，“太安静了，反而吓人。”
王皓一直没睡。他坐在床边，军医刚给他右眉包扎完，纱布缠了半圈脸。他低头看着洛阳铲，手指摸着铲刃。
“你还醒着？”史策问他。
“习惯了。”王皓说，“睡不踏实。”
“现在安全了。”
“安全？”王皓扯了下嘴角，“马旭东倒了，还有佐藤一郎。宫本太郎也没死。咱们只是喘口气，不是到头了。”
史策没说话。她坐起来，掏出算盘拨了几下，发出哗啦声。“我算了。”她说，“今晚无灾。”
雷淞然听见了，笑了一声：“那你算算，明天有没有肉吃？”
“你算了吧。”史策把算盘收好，“能活着就不错了。”
李治良翻了个身，木匣压在身下。他手松了些，不再攥得那么紧。龙傲天重新躺下，抱着扫帚当枕头。雷淞然盯着帐篷顶看了一会儿，眼睛慢慢闭上。
王皓最后一个躺下。他把洛阳铲放在枕边，手搭在上面。意识模糊前，他想起父亲临死前说的话，声音很轻，像风刮过耳畔。
外面打更声响起，铛——铛——
史策听见了，手腕上的红绳轻轻晃了一下。她笑了笑，闭上眼。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出。副官掀开帐篷帘子，手里提着一篮罐头。
“师长说，给你们加餐。”他把罐头放在桌上，“牛肉的，尝尝。”
雷淞然第一个坐起来，揉着眼睛看那罐头。铁皮盒子，印着洋文商标，盖子上有个拉环。
他伸手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