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分，北平城外的风刮得正紧。五个人影从旧联络处后门鱼贯而出，脚步踩在结霜的土路上发出咔嚓声。杨雨光走在最前头，军靴踢开一块挡路的石头，回头低声说：“都跟上，别掉队。”
李治良背着那个木箱子，肩膀压得有点歪。他走路一瘸一拐，可手一直死死抠着箱角。雷淞然在他旁边，一边走一边嘟囔：“哥你放着我来背呗，这玩意又不是金砖做的。”
“闭嘴。”李治良喘着气，“这是图，不能丢。”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雷淞然咧嘴，“你以前吓得尿裤子都不敢吭声，现在倒硬气了。”
李治良没理他，只把箱子往上托了托。
两辆军用卡车停在巷口，车斗盖着油布，上面堆着几袋面粉。杨雨光挥手示意大家上车，自己跳进副驾驶。王皓和史策坐一辆，李治良、雷淞然跟着上了另一辆。引擎轰响，车子晃了两下，慢慢驶出小巷。
车轮碾过坑洼路面，颠得人脑袋撞车顶。雷淞然扶住前面的帆布包，探头往外看。远处城墙黑乎乎地立着，城楼上连个守兵都没有。他转头问开车的士兵：“咱不走德胜门？”
“绕道。”司机头也不回，“杨师长说了，租界那边眼线多，走小路。”
雷淞然点点头，缩回身子，却仍时不时掀开车帘一角。他知道刚才那场架没完。佐藤的人能摸上门，下次说不定就在半路等着。
车厢里闷得很，李治良靠在角落，双手抱箱，眼睛睁着不敢合。他想起昨夜忍者翻墙的样子，手心又开始冒汗。可这次不一样了，东西在他手上，他得护住。
王皓坐在另一辆车里，手里捏着半张纸，上面是昨晚抄下的《楚地志略》片段。史策挨着他，膝盖上放着算盘，手指轻轻拨动珠子。
“承露台如果真是机关入口，”王皓低声说，“那祭坛的位置必须对准星位。”
“巳时三刻月影偏南。”史策接话，“金凤钗插进去，得卡在卯酉线上。”
“问题是，纪山一带溠口不止一处。”王皓皱眉，“咱们得先确定主脉走向。”
史策敲了下算盘：“按八卦推演，东南方那个塌槽最可能。”
王皓记下，抬头看她：“你还记得《楚宫仪典》里提过的‘铜铃引水’吗？要是地下真有暗河，声音能传三里远。”
“到时候拿红缨枪杵地听动静。”史策说，“合文俊那杆枪比探针好使。”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每一句都落在点上。车外风声呼啸，车内却像在开会。
第一辆车里，雷淞然突然捅了捅李治良：“哥，你看那边墙头。”
李治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黑漆漆的院墙上什么也没有。
“别自己吓自己。”他说。
“真有人！”雷淞然压低嗓门，“一闪就没了，穿灰衣服的。”
李治良立刻把箱子往怀里搂紧。
“别慌。”开车的士兵回头看了眼，“杨师长早安排了佯动车队，十分钟前就从东直门出了城。他们要盯也是盯那批。”
雷淞然哼了声：“我就怕他们是冲着图来的，不是冲人。”
天快亮时，车队拐进一条荒废的土路。两边全是枯树，枝条横七竖八伸向天空。又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一座破败的药铺，门匾歪斜，写着“济世堂”三个字，油漆剥落大半。
车停了。
杨雨光第一个下车，左右扫视一圈，招手让其他人下来。两名亲兵迅速散开，一人守路口，一人爬上附近土坡观察四周。
王皓跳下车，活动了下手腕。史策紧跟着出来，一眼就盯住房屋结构。她绕到侧面，看了看窗户位置，又走到后院看了看排水沟。
“门窗烂得厉害。”她说。
“反而好藏人。”王皓环顾四周，“没人会想到我们躲在这儿。”
李治良抱着箱子踉跄下车，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雷淞然赶紧扶了一把：“我的亲哥哎，你要摔了咱全完了。”
“没事儿。”李治良站稳，先把箱子放下，才拍身上的灰。
杨雨光走过来，拍了拍王皓肩膀：“这儿能喘口气，但别睡太死。佐藤那孙子不会善罢甘休。”
王皓点头：“明白。”
“我留两个人在外围轮岗。”杨雨光说，“你们在里面安顿，有情况就吹哨。记住，天亮前别点灯。”
说完，他转身朝司机挥手：“收队。”
卡车调头，原路返回。尘土扬起一阵，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五个人站在院子里，风吹得衣角啪啪响。
雷淞然仰头看屋顶：“这房子年久失修，瓦片都松了。”
“正好。”史策说，“有人上来立马听见。”
王皓走进屋里，一脚踢开挡路的碎陶罐。屋内空荡荡的，只剩一张瘸腿桌子和半截柜台。他蹲下检查地板，发现有一块板松动，掀开一看，下面是个小洞，深不见底。
“以前有人藏东西。”他说。
史策进来，站门口不动：“西墙有裂缝，可以架枪。”
“东窗对着树林。”王皓说，“适合放暗哨。”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迅速把屋子结构摸清。王皓掏出洛阳铲，在院子中央戳了两下，土质还算结实。
李治良一直守着木箱，见大家都动起来，他也挪到屋檐下，拿袖子擦箱子上的灰。箱子边角有些潮湿，他撕了块布垫在底下。
雷淞然爬上屋顶，踩了几步，瓦片咯吱作响。他趴到边缘往下看：“视野还行，就是太高，跳下去得崴脚。”
“那就别跳。”史策在下面说，“真打起来，你负责扔东西砸人。”
“得令！”雷淞然咧嘴笑，随即又压低声音，“策姐，你说佐藤会不会连夜追来？”
“他会。”王皓站在门口，“但他不知道我们去哪儿。只要这里不暴露，就能争取时间。”
“那咱们下一步咋办？”雷淞然跳下房顶，“总不能在这儿等春暖花开吧？”
“解图。”王皓说，“越快越好。”
“可线索都在书里。”史策皱眉，“燕大图书馆一时回不去。”
“不一定非得看书。”王皓从怀里掏出一张草图，“我记得《楚宫秘记》里提过一种‘双龙衔环’的锁扣结构，和藏宝图边缘纹路很像。”
“你是说，实物也能对上？”史策眼睛一亮。
“找找看。”王皓说，“北平城里老建筑多，庙宇、牌坊、碑亭，都有可能留下痕迹。”
雷淞然搓着手：“那还不简单？咱们分头行动——”
“不行。”杨雨光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站在院门口。
“现在出去等于送人头。”他说，“佐藤肯定在街上布了网。你们谁露面，谁就得栽。”
王皓沉默片刻：“那就只能靠推测。”
“我来算。”史策坐下，把算盘放在膝上，“结合地形和风水，缩小范围。”
李治良这时开口：“那个……我昨晚看见，王哥你画的图上有个圈，是不是在溠口南边？”
王皓一愣：“你记得？”
“我盯着看了好久。”李治良低头，“怕丢了。”
王皓看着他，忽然笑了：“行，那你跟我一起核对。”
四个人围成一圈，开始梳理线索。雷淞然负责递纸笔，李治良拿着原图比对，史策不断调整方位，王皓记录结论。
天光渐亮，破药铺静静矗立在荒野中。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叫，划破寂静。
王皓写下最后一行字：“主入口应在东南塌槽下方十丈，需以金凤钗为钥，配合时辰开启。”
史策拨动算盘最后一颗珠子：“误差不超过三十步。”
雷淞然伸头看了一眼：“这就完了？”
“还没。”王皓抬头，“得先确认那里有没有人守。”
“我去探。”雷淞然拍胸脯。
“你老实待着。”史策瞪他，“真去了也是被抓。”
正说着，屋顶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所有人猛地抬头。
一块瓦片从屋脊滑落，砸在屋檐角，碎成两半。
风还在吹，院子里没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