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声停在门外十步远，没人叫门，也没人说话。屋里四个人都僵着，耳朵竖得像被风吹动的草尖。
王皓的手慢慢摸向洛阳铲，指尖刚碰到金属杆，门框“砰”地一震。
一块砖头从外面砸进来，撞翻了靠墙的木凳，滚到李治良脚边。
“来了！”雷淞然猛地扑到窗边，枪口对准破洞。
话音没落，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窜过窗前，速度快得只留下一团模糊。
“后窗有人！”雷淞然扣下扳机，枪响炸开夜色。
屋外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李治良抱着图册缩在墙角，牙关打颤，嘴里念叨：“别进来……别进来……”
王皓一脚踢翻桌子当掩体，洛阳铲横在胸前。史策甩手把算盘扔出去，铁链哗啦一响，正砸在破门而入的黑衣人脸上。
那人踉跄了一下，抬手射出三枚飞镖。
王皓侧身躲过两枚，第三枚擦着他肩膀钉进土墙，尾端还在抖。
“李治良！趴下！”雷淞然大喊，又是一枪，打偏了，子弹削掉门框一角。
黑衣人抽出短刀，直扑王皓。王皓挥铲格挡，金属相撞火星四溅。两人贴身缠斗，铲子卡住刀刃，谁也动不了。
史策抄起炕上的扫帚冲上来，照着对方脑袋就是一下。那人晃了晃，反手一肘把她撞翻在地。
“策姐！”雷淞然急了，扔了枪扑上去抱腿。
黑衣人一脚踹开他，转身就要抢李治良手里的图册。
李治良死死抱住不撒手，整个人蜷成球，嘴里喊着：“要拿走就先杀了我！”
那人拽不动，抬刀就要劈。
屋顶突然“哗啦”一声，瓦片碎裂，一个人影倒挂下来，双腿夹住房梁，右脚精准踢中刺客手腕。
刀飞了。
那人翻身落地，一个跟头翻到李治良面前，咧嘴一笑：“俺就是个跑龙套的，但今儿这戏，得由我唱主角。”
李治良瞪大眼：“你……你是谁？”
来人二十出头，穿黑色短打，腰上系着一条褪色红腰带，脸上有两颗虎牙，笑起来显得憨厚。
他没答话，而是侧身摆了个架势，双手一前一后，像演《三岔口》里的摸黑对打。
门外黑衣人刚捡起刀，就被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虚晃，右手擒住对方胳膊一拧，膝盖顶腰，肩头发力——
“咔！”
关节脱臼声清脆。
黑衣人惨叫都没来得及，就被摔在地上，脸贴地，动弹不得。
来人单膝压住他后背，从怀里掏出一根麻绳，三下五除二捆结实。
屋里一片安静。
雷淞然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我靠，这身手……你是戏班子的？”
那人回头，冲王皓眨眨眼：“王老师，三年前两个肉包换我一条命，还记得不？”
王皓盯着他腰间红腰带，愣了几秒，忽然笑出声：“蒋龙？你他妈真来了？”
“可不是我。”蒋龙拍拍手站起来，“听见北平这边风声紧，我就蹽腿蹽过来。刚到巷口，看见这小子鬼鬼祟祟撬门，我就知道不对劲。”
史策扶着墙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你是王皓说的那个武生？会翻十二个跟头那个？”
“翻十三个也行。”蒋龙挠头，“就是怕头晕。”
李治良这才松开图册，喘着气问：“他……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王皓走过去，一拳轻捶蒋龙肩膀，“你怎么找来的？”
“你还记得那封信不？你说要是哪天听见‘林小梅’这个名字被人念叨，就得小心。”蒋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在茶馆听说巡警提了一嘴，说图书馆登记簿上有这名字，还画了红圈。我就知道，你们出事了。”
雷淞然眼睛一亮：“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不光知道。”蒋龙蹲下，扯开黑衣人蒙面布，“还认得这位爷。”
那人脸上有道疤，左耳缺了一块。
“清乡侦缉队的。”蒋龙冷笑，“刘思维手下，专干脏活。上次在天津，他拿鞭子抽我师兄，打断三根肋骨。”
史策走过来，用算盘尖挑起那人袖口，露出半截黑布条，上面绣着“利通商行”四个小字。
“马旭东的人。”她抬头看王皓，“他们已经盯死我们了。”
王皓点头，脸色沉下来：“今晚只是试探。下次不会这么简单。”
雷淞然捡起自己的枪，吹了吹枪管：“刚才那一枪要是打中，现在他就躺地上了。”
“你枪法不行。”蒋龙咧嘴，“我唱《林冲夜奔》的时候，后台放十个蜡烛，我能一刀全劈灭。”
“那你刚才怎么不用刀？”雷淞然不服。
“我没带。”蒋龙耸肩，“唱戏用的刀太显眼，我怕进城就被抓。”
李治良坐在地上，还在发抖。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图册，手指紧紧抠着边缘。
“治良。”王皓蹲下，“没事了。”
“又要打仗了。”李治良声音发虚，“咱们……咱们守不住的。”
“守得住。”蒋龙走过去，伸手把他拉起来，“有我在，门不会让人再踹开第二次。”
“你能撑多久？”雷淞然嘀咕。
“撑到天亮。”蒋龙活动脖子，发出咔咔声，“然后咱们一起走。我不怕黑，就怕兄弟吃亏。”
史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纸屑打转。
“这次是偷袭。”她说，“下次就是围攻。”
“那就让他们来。”蒋龙站到门前，背对着屋内，“我正好试试这身功夫，能不能比唱戏更顶用。”
王皓走回桌边，重新摊开地图。油灯晃了一下，照亮他眉间的褶子。
“纪山溠口。”他低声说，“必须赶在他们前面进去。”
蒋龙回头看了一眼：“承露台的事，我也听过。小时候师父讲古，说那地方夜里会响凤鸣。”
“不是传说。”王皓指着图上一圈纹路，“这是机关节拍，三短一长。”
“那不就跟梆子戏的板眼一样？”蒋龙凑过来，“我听着熟。”
“你懂这个？”史策意外。
“我不识字，但我耳朵灵。”蒋龙敲了敲太阳穴，“打小听鼓点长大的。”
雷淞然撇嘴：“那你还能当个活钥匙？”
“你要不信。”蒋龙一笑，“等到了地方，我敲一段给你听。”
李治良终于缓过神，小声问：“咱们……还走吗？”
“必须走。”王皓收起地图，“但他们想让我们不敢动，我们就偏要动。”
蒋龙拍了拍腰间红腰带：“我这条命是王老师救的。现在该我还了。”
屋外风更大了，吹得窗纸啪啪响。
雷淞然把枪装进包袱，坐到炕沿。他低着头，一遍遍拆解枪栓，又装回去。
史策拿起算盘，一颗颗珠子拨回原位。
王皓看向蒋龙：“你累不？”
“不累。”蒋龙站在门边，手搭在门栓上，“我守前门。你们歇会儿。”
没人说话。
油灯芯爆了个火花，屋里的影子跳了一下。
蒋龙望着门外漆黑的巷子，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短促，不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