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偏西,巷口那张板凳还留着人坐过的印子,树影缩得只剩巴掌大。谁也没看见一辆黑色轿车从城南拐过来,车轮压过坑洼的土路,溅起的灰扑在路边枯草上。
车子停在一片荒林外,车门打开,一双黑皮鞋踩进泥里。佐藤一郎走出来,和服下摆立刻沾了尘,他没低头看,只抬手扇了扇风,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身后跟着五个穿便装的男人,个个低着头。宫本太郎走在最后,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里面是绳索、飞镖和一把短刀。他右眼那道疤在阳光下一明一暗,像旧伤在跳。
“进了汉口三天,人没抓到,消息全断。”佐藤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声音不高,可谁都听得清,“你们告诉我,他们在哪?”
没人说话。
他转过身,盯着宫本太郎:“你不是说能靠气味找人?上回在码头,你说闻到了王皓烟斗的味道。结果呢?炸了个空船。”
宫本太郎抬头:“当时风向不对,还有烧焦的木头味盖住了。”
“现在风向对了。”佐藤把折扇收起来,插进腰带,“我要他们五个人的位置。活的最好,死的也行。金凤钗必须拿到。”
宫本太郎点头:“我带人进城。”
“不许用枪,不许闹事。”佐藤眯眼,“租界那边耳朵尖,英国人最近查得严。你要像老鼠一样钻进去,别让人听见动静。”
“我知道。”宫本太郎解开衣领扣子,“走小巷,贴墙根,从后院翻。天黑前我能摸到他们落脚的地方。”
佐藤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爹当年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死在长城脚下,骨头都没捡回来。”
宫本太郎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但没出声。
“我不是不信你。”佐藤拍了下他肩膀,力道不轻,“我是怕你心软。这些人,毁了我们三次计划。王皓烧了讲义?他在灰烬里找到了玉璋。史策砸了红袖?她顺走了我书房的地图碎片。他们不是运气好,是算得准。”
“那我就更得快点动手。”宫本太郎把帆布包甩到肩上,“今晚就能报信。”
“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东西。”佐藤转身走向林子深处的一间破屋,“不然,我不需要会找人的狗,只需要会咬人的。”
宫本太郎没再说话,转身朝汉口方向走。另外三个便装男人跟上去,脚步很轻。
土路上留下几串脚印,很快被风吹平。
破屋里,佐藤脱下和服外袍,挂在钉子上。墙上贴着一张手绘地图,上面用红笔圈了三处:码头、老西门、江边货栈。每个圈旁边都写着名字——王皓、史策、李治良。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三点十七分。从这里到城区,快马要四十分钟,步行得两个钟头。宫本太郎选择走路,就是为了避开巡警盘查。
“你们还在巷子里吧?”佐藤对着地图低声说,“以为躲过了一个摇扇子的,就安全了?”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支铅笔,在地图边缘加了个新标记——南巷接主街的拐角,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忍者符号。
“宫本进得去。”他自言自语,“他不怕高,不怕黑,不怕脏水沟。他能在房梁上趴一夜,等你开门上厕所。你只要露脸,他就知道你住哪。”
窗外传来乌鸦叫,一声,又一声。
佐藤没回头,继续在标记旁写了个时间:18:30。
“六点半,天刚黑,路灯刚亮。”他念出来,“那时候你们该吃饭了。热干面的香味一飘,人就松了。雷淞然肯定第一个忍不住。”
他笑了笑,这回是真的笑了。
“李治良胆小,但护东西。王皓聪明,可太爱指挥。史策算得准,但她不知道,算命先生最怕遇到不信命的人。”
他把铅笔放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粒药丸。黑色的,像老鼠屎。
“这是给你准备的。”他捏起一粒,对着光看,“吃下去,话就多了。想藏什么都藏不住。”
布袋收好,塞进内袋。
外面脚步声响起,一个手下进来报告:“宫本他们进了城,走的是北坡小道,避开了岗哨。”
“嗯。”佐藤点头,“让他们先别靠近。等天黑,等对方吃饭,等他们觉得安全。”
“要是他们换地方呢?”
“不会。”佐藤指着地图上南巷的位置,“那个摇扇子的人是诱饵。我们的人故意让他出现,就是为了让王皓以为危险过去了。人啊,一放松,就懒得动。”
手下退出去。
佐藤坐在椅子上,闭上眼。十分钟前,他接到电报:利通商行昨晚被搜查,朱美吉跑了,文件烧了一半。这意味着马旭东那边也开始乱了。
“你们争吧。”他睁开眼,“等你们打得头破血流,我来捡最大的那块。”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掀开一块松动的木板。后面是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本日记,封皮写着“楚文化考察记录”,其实是佐藤自己写的行动计划。
翻开最新一页,上面写着:
> 七月十九日,晴。
> 宫本入城侦查,目标:五人小队藏身处。
> 若成功,明日行动。
> 若失败,启动b计划——炸码头,逼他们现身。
他提笔在下面加了一句:
> 告诉田中健司,准备好船。宝物出山那天,我要它直接开进日本海。
写完合上日记,放回暗格。
他重新穿上外袍,走到门口,望着远处的城区。烟囱冒烟,屋顶反光,几只鸽子从一排瓦房上飞过。
“你们还在喘气。”他对着空气说,“再喘一个晚上。”
他抬手看了看表,三点四十二分。
“宫本,你还有两小时十七分钟。”
他转身进屋,门关上时发出吱呀一声。
与此同时,一条窄巷里,宫本太郎贴着墙走,手里拿着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写着:“南巷口,树下有板凳,穿灰布衫者可疑。”
他抬头看天,云开始聚了。
风从江面吹过来,带着湿气。
他把纸条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