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王皓坐在帐篷里，手里的炭笔停在纸上。他刚写完“七器齐聚，封印将破”几个字，笔尖顿住。油布包着的笔记摊在腿上，纸角被雨水打湿了一点，墨迹有点晕开。
外面传来脚步声，不急不慢，踩得泥水啪嗒响。
帘子一掀，任全生进来了。他身上那件旧褂子湿透了，贴在背上，像背了块铁皮。手里拎着一把改装过的洛阳铲，铲头沾着黑泥。
他没说话，先从怀里摸出个扁壶，拧开喝了一口，然后咳嗽两声，把壶塞回去。
“听说你那边有新动静。”他说。
王皓抬头，“你怎么知道？”
“李木子跑下来的时候喊了一嗓子。”任全生蹲下，把铲子靠在桌边，“说你那个朋友带回了什么‘封印图’的事。”
王皓没否认。他合上笔记，看着对方，“你也知道这东西？”
“我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任全生摇头，“但我挖过一座墓，叫阴门冢，在长沙西边断魂崖底下。那地方不是给人睡的，是给邪祟镇着的。”
王皓坐直了。
“你说什么？”
“我说，那墓里有块碑，刻着‘凤引归途’四个字。”任全生盯着他，“和你手上那支金凤钗上的铭文一样。”
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了。
王皓的手指慢慢收紧，捏住了笔记边缘。他想起史策带回来的话——七器是封印，不能齐聚。可现在，第三件器物的线索自己找上门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他问。
“我十五岁那年跟人下去过一次。”任全生声音低下来，“五个进去，两个出来。出来的人疯了一个，另一个三天后吊死在自家房梁上。我是唯一一个没进主室的，因为走到半路，听见墙里有人唱歌。”
“谁的歌？”
“听不清。”他摇头，“但调子像是楚地的《招魂》。我们那行有个规矩，听见这种声音，立刻回头，一步都不能再走。”
王皓没动。
他知道土夫子里的忌讳。这些老派盗墓人不怕机关，不怕尸变，就怕不该有的声音、不该见的光。
“那你后来还去过吗？”
“没。”任全生看他一眼，“我知道你会问这个。但我告诉你，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答应过自己，这辈子只带人进墓，不替贼开棺。你要真想去，我可以说位置，但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
“第一，不为财。”任全生竖起一根手指，“你要是为了钱，我现在就走，以后再也不提这地儿。”
王皓点头。
“第二，不动主椁。”第二根手指竖起来，“不管里面有什么，不开棺，不取器。你能做到吗？”
王皓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这意味着放弃确认第三件器物的机会。但如果只是为了查证线索，而不是带走它……
“我可以不动。”他说，“但我得看一眼。”
任全生盯着他看了几秒，点点头。
“第三，带上活人香。”第三根手指竖起，“不是烧的那种，是长在断魂崖北坡的白花，当地人叫‘醒魂草’。摘下来编成环戴头上，能防迷窍。我没见过谁空着手下去还能活着上来。”
王皓记下了。
“这墓还有什么机关？”
“不止机关。”任全生声音更沉，“那地方地势怪，墓道往下走的时候，你会觉得越来越热，但墙上结着霜。踩上去会响，像踩在骨头堆上。最要命的是中室，地面是空的，底下悬着一口钟，人一踏上去，钟就会响。”
“然后呢？”
“然后你就得跑。”他说，“钟声一起，四壁的火槽自动点燃，全是青色的火，烧不死人，但能让人发疯。我出来那次，看见同伴互相撕咬，眼睛全是血丝。等火灭了，地上只剩半具尸体。”
王皓呼吸重了些。
他不是没经历过险境。火洞子墓里的熔腔、毒烟、忍者围攻，哪一次不是拿命拼的？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陷阱，而是某种……被刻意封存的东西。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这个？”他问。
“因为我之前不信。”任全生低头，“我不信什么七器封印，也不信古书里写的那些神神鬼鬼。可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爹站在我床前，手里拿着一支金钗，说‘该还的，躲不掉’。”
他抬起头。
“我知道你不信命。但有些事，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是你躲不开。”
王皓没说话。
他想起父亲留下的纸条：“保国宝者，当以命换命。”
又想起周教授说的：“祸乱重来。”
如果这些东西真是用来镇压什么的，那马旭东、佐藤一郎这些人要是凑齐了七件……
后果不敢想。
“你怕死吗？”任全生突然问。
王皓笑了下，“怕。但我更怕眼睁睁看着别人拿走这些东西。”
“那就别一个人去。”他说，“叫上你的兄弟们。那地方不适合孤身犯险。”
“你觉得我能带他们下去？”
“你可以不说实话。”任全生站起身，“就说找线索，查地图。只要他们不知道真相，心就不会乱。心一乱，路就走偏了。”
王皓点头。
他开始收拾笔记，把油布重新裹好。
“地址在哪？”
任全生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桌上。上面画着几道线，标了个红点。
“断魂崖西侧，入口藏在瀑布后面。白天看不出，只有下雨时水势变小，才能看见石门上的虎纹。”
王皓拿起纸看了看。
“什么时候最合适？”
“今晚。”他说，“雨不停，水不涨，正好进。”
“好。”王皓把纸折好塞进内袋，“我去召集他们。”
他站起来，一手掀开帐篷帘子。冷风夹着雨扑进来，打在他肩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笔记。
低声说：“如果这些东西真是用来封印什么的……那我们更不能让它落在马旭东或佐藤手里。”
说完，他迈步走入雨中。
任全生没动。他抱着水壶坐在角落，点了袋烟，火光在昏暗里闪了一下。
帐篷外，王皓的身影已经快走到营地边缘。
他忽然停下。
远处山坡上，李木子正牵着马等在那里。雷淞然蹲在火堆旁啃干粮，李治良在缝包袱，蒋龙在磨刀，张驰靠着树擦枪。
王皓站在雨里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转身，朝他们走去。
他的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攥着那张画着红点的纸。
左手按在腰间的洛阳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