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评估会的锋芒
周末的两天，徐静婉几乎将自己完全埋在了数据和资料里。她反复演练阐述稿，预判可能被质疑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请周雨晴帮忙找来了投资部几位主要成员的性格特点和过往项目偏好。她知道，这场评估会，不仅仅是方案的较量，更是她能否在李氏内部赢得一席之地的关键。
周一清晨，她选了一套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化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干练、专业，又不失柔和的女性气质。她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镜中人的眼神沉静而坚定。
李墨在早餐时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在她起身时，淡淡提了一句：“不用紧张，陈述清楚即可。质疑和反驳是投资部的常态。”
这话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句程序化的提醒。但徐静婉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
评估会设在集团总部大楼的中型会议室。当徐静婉跟着李墨走进去时，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近十个人。她感受到了各种目光——好奇、审视、淡漠，甚至还有几道毫不掩饰的轻蔑。李明轩赫然在列，他坐在靠近主位的一侧，正歪着头和旁边的人低声说笑，看到他们进来，才懒洋洋地坐直身体，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李墨在主位坐下，示意徐静婉坐在他右手边预留的位置。会议由投资部总监主持，一位看起来精明沉稳的中年男人。
“李总，各位同事，今天我们针对‘木兰生活’公益项目的重启与改革方案进行内部评估。首先，请徐静婉女士阐述她的方案。”总监言简意赅，直接进入正题。
会议室的灯光暗下，只留下投影仪的光束。徐静婉站起身，走到演讲台前。她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没有刻意回避任何人的视线。
“各位上午好。我是徐静婉。今天我带来的，不仅是一份项目改革方案，更是一个让‘木兰生活’真正实现其初衷，并创造可持续社会价值与商业可能性的构想。”
她的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丝毫怯场。她先从项目现状切入，用简洁的图表展示了采购成本异常、帮扶效果不佳等核心问题，数据翔实，一针见血，没有回避矛盾。她能感觉到，台下一些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开始变得专注。
接着，她开始阐述改革方案的核心框架：
“基于以上问题，我的解决方案围绕三个核心：透明化、品牌化、可持续化。”
“第一，供应链透明化。打破单一供应商垄断，建立公开、竞争的原材料采购平台，引入第三方质检，确保品质与价格合理。同时，将部分采购权下放至具备鉴别能力的合作社，赋能基层。”
“第二，产品品牌化。与知名设计师、艺术家联名，提升产品设计感和附加值；建立‘木兰生活’独立品牌标识，通过故事营销、社交媒体、高端展会等多渠道进行推广，摆脱廉价手工艺品的刻板印象。”
“第三，模式可持续化。改变单纯补贴模式，建立‘基础收购+利润分成’的激励机制；搭建线上线下一体化销售网络；探索非遗技艺体验、定制服务等衍生盈利模式，实现项目的自我造血功能。”
她配合着精美的ppt，将每一个环节的运作模式、预算依据、预期效益都讲解得清清楚楚。尤其当她展示出与两位国内顶尖设计师初步沟通的合作意向函，以及一份基于市场调研的、远高于现状的潜在利润预测模型时，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和交头接耳。
“说得倒是天花乱坠，”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响起，是李明轩。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把玩着一支钢笔，“徐小姐，哦不，弟妹，你这方案听起来美好，但成本呢？前期品牌推广、平台搭建、设计师合作，哪一项不是烧钱？基金会是做慈善的，不是搞风险投资的。你这套花架子，最后别弄得赔本赚吆喝，让集团跟着买单。”
他的质疑带着明显的个人情绪，但也代表了在场一部分保守派的想法。
徐静婉早已预料到会有此一问。她没有丝毫慌乱，目光迎向李明轩，语气依旧平和：“明轩表哥的问题很关键。关于成本，我的方案中有详细的分阶段预算和资金使用计划。品牌推广并非一蹴而就，我们可以先从低成本高效益的社交媒体和精准圈层营销开始；与设计师合作也采取了‘保底+分成’模式，降低前期风险。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们现在每年投入的资金，换来的却是低质量的产品和手工艺人的失望。我的方案，是将现有的低效支出，转化为能够产生长期回报和正面社会影响的投资。从长远看，这才是真正的‘省钱’和‘赚钱’。”
她调出预算对比图，清晰地展示了按照新方案，虽然前期投入增加，但预计在第二年至第三年，项目即可实现收支平衡，并开始产生利润反哺基金会，同时社会影响力将得到质的提升。
“至于风险，”徐静婉看向投资部总监和几位风控专员，“方案中也设立了完善的风险管控机制，包括市场风险、合作方信用风险、产品质量风险等，都有相应的应对策略。我们可以接受最严格的财务审核和监督。”
她的回答有理有据，数据支撑有力，直接将李明轩带有攻击性的质疑化解为可讨论的专业问题。
接下来，其他几位投资部成员也提出了关于供应链管理细节、利润分成模型、知识产权归属等更深入的问题，徐静婉均对答如流，展现出了远超他们预期的专业度和准备充分。
会议室内，最初那种轻蔑和审视的气氛，渐渐被一种认真的探讨所取代。
李墨全程几乎未发一言，只是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的目光偶尔落在徐静婉身上，看着她沉着冷静地应对各种质疑，条分缕析地阐述观点，那专注而自信的模样，与他印象中那个婚礼上温婉顺从、甚至带着几分疏离的新娘，判若两人。
他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不见底，无人能窥探其中心绪的细微变化。
会议结束，投资部总监合上笔记本，总结道：“感谢徐女士的详细阐述。方案很有创新性，也具备一定的可行性。投资部需要时间进行更深入的内部评估和测算，会尽快给出初步结论。”
众人陆续离场。李明轩经过徐静婉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弟妹，口才不错。不过，李氏的水深，小心别闪着腰。”
徐静婉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当会议室只剩下她和李墨时，她才微微松了口气，感觉后背有些汗湿。
李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走到她面前。
“表现尚可。”他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但徐静婉似乎捕捉到他唇角一丝几不可查的松动，“比我想象中，要镇定。”
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回去等消息吧。”他说完，便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徐静婉独自站在原地，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评估会的顺利，并不意味着前路畅通。李明轩的敌意，潜在的阻力，还有陆子昂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
但此刻，她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股经过淬炼后愈发清晰的斗志。她终于，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个冰冷的商业帝国里，撬开了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