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欢呼声尚未散尽，暮色已如墨汁般漫过草原。戚继光踩着凝结的血冰走下城楼，甲胄缝隙里残留的硝烟味混着血腥味，在冷风中格外刺鼻。刚到城门口，就见赵武拄着长枪迎上来，左臂的绷带已被新渗出的血染红大半，声音却依旧洪亮：“将军，粮仓那边清点完毕，敌军留下三百多具尸体，咱们的弟兄……折损了七十一人。”
戚继光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城门内排列整齐的担架。盖着粗布的担架上凸起的轮廓，是一个个再也站不起来的身影。他抬手按住赵武的肩膀，指腹触到甲胄上的凹痕——那是昨日被敌军弯刀劈出的痕迹。“传令下去，”他声音比寒风更沉，“所有阵亡将士，按明军规制厚葬，墓碑上刻清籍贯与功绩。叶赫部的弟兄，与咱们的兵士同等待遇。”
络腮胡兵士恰好领着几个族人走来，听到这话，突然单膝跪地，身后的叶赫汉子也跟着齐齐跪下，冻土被膝盖砸出细碎的裂纹。“将军待我等如手足，”络腮胡兵士声音哽咽，肩头的箭伤还在渗血，“往后叶赫部上下，愿以性命护山海关，护大明！”
戚继光扶起他，目光落在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兵士身上。夕阳的余晖洒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泛着诡异的暗红。他突然皱起眉：“吴锐呢？红山口的伏兵还没撤回来？”话音刚落，就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之人正是吴锐，甲胄上沾着泥土与血迹，脸上带着几分焦灼。
“将军！”吴锐翻身下马，声音急促，“末将在红山口西侧发现敌军踪迹，约有两千人，似在掩埋什么东西，见我们靠近就立刻撤走了。末将带人挖了几处，只找到些空箭囊，没发现异常。”
“空箭囊？”戚继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佩刀柄，“吴克善刚吃了败仗，没道理在退军路上留空箭囊，这里面定有古怪。”他转头对陈铠道：“你带五百兵士，随吴锐再去红山口，仔细排查方圆十里，尤其是草木茂密的地方，务必找出他们掩埋的东西。切记，若遇异常立刻撤回，不可贸然行动。”
陈铠与吴锐领命离去时，林伯匆匆赶来，手里攥着一张火炮图纸，脸上满是喜色：“将军！今日连珠炮实战检验，射程还能再提五十步！末将已经改了炮管设计，连夜赶制，明日就能多出十五门新炮！”
“好。”戚继光接过图纸，目光却没落在上面，“林伯，你再让人准备些硫磺、硝石，混上碎石装在陶罐里，做成简易地雷。红山口到山海关的必经之路，每五十步埋上三枚，引线用浸油的麻绳，只要敌军马蹄踏中，立刻就能引爆。”
林伯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将军是怕吴克善去而复返？”
“他今日虽退，却没伤元气。”戚继光望向关外漆黑的草原，“青衣男子死前泄了粮仓的位置，吴克善必然知道我们粮草有限，定会趁夜色或明日清晨再来偷袭。这些地雷，就是给他们准备的见面礼。”
夜色渐深时，陈铠与吴锐终于返回，两人脸上都带着凝重。吴锐将一个黑铁盒子递到戚继光面前：“将军，我们在红山口北侧的山洞里找到了这个，里面装的全是火油，还有十几根引火索。若不是仔细搜查，根本发现不了——那山洞被枯枝和积雪盖得严严实实。”
戚继光打开铁盒，刺鼻的火油味扑面而来。他冷笑一声：“好个吴克善，想烧了红山口的草木，用浓烟遮蔽我们的视线！若真让他得手，咱们的连珠炮就成了睁眼瞎。”他立刻传令：“赵武，你带两百兵士，连夜去红山口清理火油，把那些引火索全部收缴。再在山洞附近设三个暗哨，一旦发现敌军动向，立刻放信号弹。”
赵武领命离去，城内外却并未因此平静。兵士们忙着修补城墙、检修火炮，叶赫部的汉子们则帮着掩埋尸体、搬运粮草，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连成一片，映着每个人疲惫却坚毅的脸庞。戚继光走到城楼上，望着远处烽火台的微光，突然想起昨日清晨黑松林的火光——那时他还没想到，这场仗会打得如此惨烈。
三更时分，关外突然传来几声马蹄声，紧接着是一道微弱的绿光划破夜空——那是暗哨发出的信号，代表敌军正在靠近。戚继光立刻下令：“各炮位就位！地雷引线全部接好！弓箭手隐蔽在箭楼里，等敌军进入射程再动手！”
城楼上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卷着雪花落在炮身上的声音。片刻后，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借着月光可见一队骑兵正朝着山海关疾驰而来，人数约有一千，正是吴克善的先锋部队。他们显然没料到路上会有地雷，依旧保持着冲锋的阵型。
“轰！”第一声巨响在敌军阵中炸开，碎石与火光冲天而起，十几名骑兵瞬间被掀翻在地。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连续的爆炸声在夜色中回荡，敌军骑兵阵形大乱，不少人调转马头想要撤退，却又踩中了另一处地雷。
“放箭！”戚继光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弓箭手齐发，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混乱的敌军。连珠炮也随之开火，五枚炮弹接连命中，将试图突围的骑兵炸得人仰马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敌军已折损大半，剩下的人再也不敢恋战，朝着红山口的方向狼狈逃窜。
“将军，要追吗？”吴锐握着佩刀，眼中满是战意。
“不用。”戚继光摇头，“这只是吴克善的试探，他想看看我们的防御是否薄弱。若我们追击，反而会中他的圈套。”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更大的马蹄声，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密集、更沉重——吴克善的主力部队，终于来了。
“所有人各就各位！”戚继光高声下令，“连珠炮瞄准敌军前排！虎蹲炮准备覆盖射击！钩刀手守住城门，不许放一个敌军进来！”
城楼上的兵士们立刻行动起来，炮口缓缓转向敌军来的方向。月光下，三万铁骑如黑色的潮水般涌来，吴克善的帅旗在阵中格外显眼。他显然是被刚才的地雷激怒了，这次没有再用诡计，而是直接下令冲锋，想要凭借兵力优势一举攻破山海关。
“轰！”连珠炮率先开火，五枚炮弹在敌军阵中炸开，倒下一片骑兵。但后续的敌军很快补上，依旧朝着城门冲来。虎蹲炮随即跟进，霰弹如暴雨般扫过，却只能暂时延缓敌军的冲锋速度。眼看敌军就要抵达外壕，戚继光突然下令：“收起吊桥！放他们进入夹缝！”
吊桥缓缓升起，敌军骑兵果然如预想中那样，冲进了羊马墙与主城之间的夹缝。戚继光眼神一凛：“连珠炮、虎蹲炮同时开火！弓箭手全覆盖射击！”
密集的炮火瞬间在夹缝中炸开，箭矢如飞蝗般落下。敌军前后受敌，根本无处可逃，惨叫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吴克善在阵后看得目眦欲裂，却又无可奈何——他没想到戚继光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自己的主力部队竟成了待宰的羔羊。
激战至黎明，敌军终于再次撤退，这次却比昨日更狼狈，留下的尸体几乎填满了外壕。城楼上的兵士们再也支撑不住，不少人直接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戚继光扶住城垛，望着敌军退去的方向，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疲惫却坚定的笑容。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赵武从红山口返回，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将军，暗哨发现吴克善的部队正在往凌河古道撤退，似有撤军之意。我们埋的地雷炸伤了他们不少人，他们再也不敢轻易来犯了！”
戚继光长长舒了口气，转身望向城内——阳光洒在残破却依旧坚固的城墙上，兵士们正互相搀扶着清理战场，叶赫部的汉子们则在修补破损的羊马墙。他知道，这场仗还没结束，但只要守住山海关，守住这些并肩作战的弟兄，就一定能等到胜利的那一天。
他握紧腰间的佩刀，目光再次投向关外——那里，草原的尽头已泛起微光，新的一天，正随着朝阳缓缓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