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去，姜岁有意磨蹭了一会儿，拉着裴执聿慢腾腾走在后头，看赵玉灵身边的青黛将林雁词请走。
她颇好奇地张望着，脑袋探出一点，便被人轻轻捏了下后脖子。
姜岁立时挺直身子，随即扭脸瞪他。
裴执聿垂着眼，月色朦朦，落了一星半点在他眼里。
“岁岁对旁人这么关心作甚？”
他眸色温柔，可语气却有点儿凉。
姜岁秀眉轻扬，牵动着眼尾也慢慢挑起一点。眼下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往宫外去，人群散着，又有夜色遮掩，并没有太多人注意着他们。
她便挨近了几步，攀着他手臂仰脸，新奇又促狭问：
“夫君醋了？”
裴执聿任她黏糖似的扒着自己，还放慢了步子配合她脚步，免得她不小心将自己跌到，然语气还是那样透着冷：
“并未。”
姜岁吃吃低笑，显然不怕，也不信。
“夫君怎这样……我都没介意夫君示意晋王殿下帮公主，倒先寻起我的不是了？”
“…这么急着回去，夫君不会是准备了什么等着我吧？”
真实意图被看穿，裴执聿这才流露一点懒散笑意：
“是啊。”
“既然明白了…岁岁该快些与为夫回去才是。”
--
另一边，赵玉灵在僻静处等来了林雁词。
青黛领着几名宫人远远退开去望风，好让两人说话。
“今日之事牵扯到郎君，实在对不住，我会与父皇禀明，郎君不必担心。今日……还要多谢郎君相助。”
赵玉灵说着，甚是郑重地福身。林雁词赶忙拱手，口称着不敢。
“殿下言重，举手之劳而已。”
“……臣多嘴，但官家圣明，定已瞧出今日猫腻。事关两国，官家才没点破，殿下索性就装着糊涂，或许官家便睁只眼闭只眼；但若殿下点明了……反容易落个欺君之名，未免不美。”
赵玉灵怔愣，她只想着今日连累着无辜之人，同父皇撒撒娇解决就好，却并未想还有可能将人更连累得深了……她垂眼，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
“对不住，我没想到……”
她多少恼恨无力，不由又想起上一次，自己也被姜岁这般提醒。
为何她总想不到这些……是她太笨了吗？
“殿下不必与臣道歉，也不必妄自菲薄。”林雁词的声音柔柔和和，却莫名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殿下想不到，是因无人与殿下强调过这些。臣明白，殿下是无奈之举；臣也觉荣幸，能如此走运，帮上殿下一回。”
赵玉灵抿抿唇：“林郎君，对不住，只怕之后会影响了你议亲……”
今日之事传出去，只怕大家都会顾忌他是被公主看中的人，不再敢为其说亲。
林雁词却笑：“无妨，臣目前尚无此意，殿下倒是帮了臣一个大忙。”
“何况，说不定臣还能因此沾沾殿下的光，臣感激不尽。”
也不知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单纯地安慰赵玉灵，但后者也的确因此好受了些。
她轻轻：“……总之，今日多谢你了。日后你若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寻我，只要我能帮得上，便可为你解决。”
林雁词并未推拒，行礼应下。
“殿下若无他事，臣这便告辞了。”
赵玉灵心神不宁地点点头，林雁词再度行礼，施施然回身准备离开。刚走了几步，身后又追来女声：
“等等…！”
他回身，看公主提裙小跑着追来。
“林郎君，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先听听，若觉得不便，也可以不答应，千万不必勉强。”
林雁词生出一点好奇：“殿下但说无妨。”
“林郎君既为探花，想必对朝堂政事甚通……之后，可否指点本宫一二？”
赵玉灵说着又忐忑：“当然，郎君若是不愿，也可直说，我不介意。”
林雁词轻笑：“当然可以。”
“之后，若殿下想学，来翰林院寻臣就可。”
赵玉灵眼睛一亮，颇为惊喜地应了声好。
林雁词这才真正告退。
他也实在存了点自己的心思。坦白来说，若先前真的就那样降下了赐婚旨意要他尚公主，他也都能接受。
他并不介意被人说是借公主之势，因他本就如此。而今光明正大地对公主有恩，他从前想做却难做的事，或许都能迎刃而解。
夜风寒凉，林雁词的唇角却轻轻挑起一点笑。
寒窗十年，自偏远之地，一步一步入繁华长安；他心中志向，始终未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
赵玉灵自认为寻了僻静之地，但他们的对话，还是一字不差地，被传于老皇帝。
老皇帝捻着棋子，对面空无一人。
他与自己对弈，和年轻时一样。
传话的影卫悄无声息离开，梁福全在旁小心侍奉着，悄悄抬眼观察帝王的神色。
“嗒”一声轻响，老皇帝又缓缓落下一子。
良久，梁福全才听一侧的帝王如呓语般轻喃：
“呵……阳谋。”
梁福全一时也不确定，他说的是棋局，还是林雁词。
但老皇帝没再开口。
不过从其如此平静的反应，梁福全揣摩着，官家大约是打算放任了。
这……官家是已属意了林雁词？
--
宫城内仍暗潮涌动，但这些都暂且与回到侯府的姜岁二人无关了。
裴执聿径直带着人去了书房。
书房相当宽敞空荡，三面墙皆是触顶的书架，密密麻麻地塞满藏书，屋内散着淡淡的纸墨香气。
姜岁平常并不怎么来这里，不由好奇：“这么晚了……夫君不会要我陪着处理公务吧？”
裴执聿牵着她的手，径直走到其中一面书架墙前，这才回眸应她：
“是岁岁想要的惊喜，想看吗？”
姜岁眨眨眼，旋即眼眸唰地亮起：
“是暗室吗？！夫君真建了啊！”
裴执聿抬手搭上其中几本书，长指轻拨着寻找什么，一边笑：
“岁岁这么激动作甚，就这么想被锁起来？”
“哼，夫君怎么现在才给我看？莫不是原先藏着别人，这几日偷偷转移了，才敢带我来吧？”
裴执聿刚寻摸着机关，听着身后小妻子从不满的嘟哝到胡言乱语，不由气笑一声。
他回身，将人扯到身前，弯身托住她的膝弯，单手将人抱了起来。
姜岁小声惊叫，连忙搂紧了他。
这个姿势，她坐在他臂弯间，半边身子靠着他，略略高出了他一点，俯视过来时，面上神情一览无余。
裴执聿欣赏着那张小脸上的慌乱，一边将她往书架靠近一点，另一手拉着她，让她与自己一起摸到那处机关。
“急什么，这不是要进去了吗？”
“岁岁可要仔细……看看有没有人，看看……可还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