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的梧桐叶被燥热的夏风卷起，像垂死的蝴蝶，打着旋儿扑在叶帆汗湿的背上，黏腻地贴着皮肤。他捏着口袋里薄了许多、仅剩的两千块现金，站在老周五金店门前那片被正午阳光烤得滋滋作响、几乎要冒烟的水泥地上。店里堆放的几袋“海螺”牌水泥，灰扑扑的，像沉默的、饱经风霜的巨人，突兀地闯入他焦灼的视线。
“周伯，”叶帆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松弛的沙哑，目光扫过那些蒙尘的袋子，“您这水泥…最近走得动么？”
老周正佝偻着背，给一把锈死的老式挂锁喷除锈剂，“嗤嗤”的白雾混着刺鼻的化学气味弥漫开来，像劣质的烟雾弹。闻言，他头也没抬，语气里满是烦躁和认命的无奈：“走得动？走个屁！上头查环保查得跟刮骨疗毒似的，几个大工地都趴窝了！小打小闹的能要几袋？仓库都快堆到屋顶了，压得老子晚上睡觉都梦见水泥山塌了！”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刚离嘴就在灼热的空气里蒸干了，“娘的，进价还死贵！385一吨，全他妈砸手里了！”
【信息扫描启动…关键词：2008年7月上海水泥供需…结果：本地主要水泥厂（申江、浦江）因设备检修叠加铁路运力紧张，区域市场短期供给缺口概率：91%。预计价格上涨窗口期：10-15天。触发支线任务：建立稳定供应链。奖励：初级供应链管理技能。】
冰冷的蓝色数据流在叶帆视野里冷静地铺开，精准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丝即将被点燃的、名为“短缺”的引信。机会！巨大的机会！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脑中炸响，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血液奔涌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弄堂里蝉鸣的嘶吼和远处工地的噪音。
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不动声色，甚至挤出一个带着点同病相怜的无奈笑容：“周伯，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帮您把仓库里压着的货盘出去？就按您的进价，385一吨，我抽点辛苦跑腿的茶水钱就成，总比烂在库里强，您回点血，我也挣口饭吃。”
老周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叶帆，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小叶，你小子这几天神神叨叨的，倒腾点小东西发了笔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玩意儿现在可是烫手山芋！臭大街了！你真能弄出去？别到时候砸自己手里，哭都没地儿哭去！”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
“试试呗，”叶帆摊手，笑容坦荡，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淬了火的刀锋，“成了，您给我条活路；不成，我给您白干几天苦力抵债！您横竖不亏！”
“你小子！光棍劲儿倒是足！”老周被他这破罐破摔的劲儿逗乐了，蒲扇大的手烦躁地一挥，像是在赶苍蝇，“行！死马当活马医！仓库钥匙给你！里头堆着整整一百五十吨‘海螺425’！你要真能按385一吨走掉，老子每吨给你十块茶水钱！”他转身去摸腰间那串油腻发亮的钥匙串。
“周伯，”叶帆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压过了弄堂里的嘈杂，“这150吨水泥，我按每吨385元，全要了！赊购！一年内付清全款！我用弄堂老房和这条命担保！”
“啥？！”老周摸钥匙的手僵在半空，猛地转过身，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小叶你他妈疯球了？！五万七千七百五十块！不是五百七！是五万七！你拿什么还？拿命还？！你那破房子值几个钱？！”
“四万亿要来了，”叶帆迎着他震惊的目光，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国家砸钱搞基建，水泥是硬通货！必涨！而且就在眼前！我敢赌！赚了钱，我给您加利息！要是亏了…”他抬手，毫不犹豫地指向弄堂深处那间低矮、墙皮剥落的平房，“我家那间房，归您！白纸黑字，现在就签合同！我叶帆要是赖账，您刨了我家祖坟！”
老周死死盯着叶帆，浑浊的眼睛里风暴翻涌。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子，眼神里有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笃定和光亮，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颤。弄堂里的热浪似乎凝固了，只剩下远处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和两人粗重的呼吸。足足过了一分钟，老周猛地一拍大腿，干瘦的手掌拍在裤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他娘的！老子活了大半辈子，黄土埋半截了，就他娘的赌你这把眼光！合同拿来！现在就签！老子倒要看看，你小子是真龙还是条虫！”
【签订赊购合同：】
标的：150吨“海螺425”水泥
单价：385元\/吨（叶帆敏锐捕捉到老周话里“进价死贵”的漏洞，心中冷笑）
总价：57,750元
付款：一年内付清
抵押：叶帆名下弄堂老房（作价未明确，但口头成立）
巨大的赤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轰然压在叶帆心头，沉得他几乎直不起腰。五万七！三天！他必须在水泥厂检修完毕、运输恢复，价格被打回原形前，把这批沉重的“灰色黄金”变成真金白银！时间，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第一步，找买家！刻不容缓！
叶帆骑上老周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在呻吟抗议的破二八自行车，车筐里塞着半瓶自来水和两个硬得像砖头的冷馒头，顶着能把人烤化的毒日头，一头扎进了尘土飞扬、如同巨大工地的城郊结合部。他像一头饥饿的孤狼，专挑那些规模不大、工地现场物料堆放混乱、工头脸上刻满焦虑和疲惫的“潜力股”。系统提供的信息扫描范围有限，只能聚焦在他目力所及的区域，但足够帮他筛选——设备老旧、物料堆放凌乱、进度明显滞后，这些都是资金链紧绷、对价格极度敏感、又最怕停工的项目。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廉价的白色t恤，又在背上被热风烘干，留下一圈圈刺眼的白色盐渍。嗓子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喊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疼痛和血腥味：
“老板！正宗海螺425，现货！量大管饱！四百吨，要多少有多少！今天付钱，明天送到！价格好商量！”
回应他的大多是冷漠的白眼、粗暴的驱赶，夹杂着几声不耐烦的呵斥和毫不掩饰的嗤笑。
“骗子！滚远点！四百吨？你当你是水泥厂厂长啊？”
“海螺425？385？做梦呢吧！现在黑市都他妈喊到四百五了！想屁吃！”
“哪来的小赤佬，捣什么乱！再啰嗦信不信老子抽你？滚！”
一次次碰壁，烈日灼烧着皮肤，灰尘呛入肺管。叶帆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灌下一口带着浓重塑料味的温水，眼神却愈发凶狠如受伤的野兽。不能停！时间就是钱！是命！是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夕阳像一个巨大的、烧红的铁球，沉沉坠向地平线，将天空和大地染成一片绝望的橘红。叶帆疲惫不堪地蹲在一个废弃桥墩投下的、狭小肮脏的阴影里，就着最后一点天光，艰难地啃着又干又硬、几乎能崩掉牙的冷馒头。喉咙像被砂纸堵住，每咽一口都如同酷刑。挫败感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几乎要将他吞噬。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放弃时，一阵暴躁的、带着哭腔的怒吼声从不远处一个堆放杂乱的工地传来：
“…停工？停你妈的工！工期卡死了！水泥！老子现在就要水泥！四百五？！你们他妈抢银行啊？！昨天还四百二！…喂？！喂？！操你大爷！”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背心、干瘦得像根被晒蔫麻杆的中年男人，狠狠地把手机摔在泥地上，屏幕瞬间碎裂！他抱着头痛苦地蹲在空荡荡的搅拌车旁，用力揪着自己油腻打绺的头发，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叶帆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他猛地站起身，顾不上拍掉裤子上的灰土，几步冲了过去，脚步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
“老板！海螺425！现货！四百一吨！今天付定金，明天一早送到您工地门口！假一袋，我赔您十袋的钱！”叶帆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干渴而微微发颤，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像重锤砸在对方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四百？！”吴老板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盏烧红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叶帆，那目光仿佛要把他骨头缝里的油水都榨出来，“真有现货？哪儿的货？别他妈是掺了沙子的假货糊弄老子！耽误了工期，老子扒了你的皮！骨头都给你拆了熬汤！”
“弄堂五金店老周仓库！一百五十吨现成的！批号、标号齐全！生产日期新鲜！您随时带人去验！一袋袋拆开验！假一袋，我当场吃下去！”叶帆拍着胸脯，眼神毫不闪避，带着孤注一掷的真诚和近乎疯狂的狠劲。
巨大的价格落差瞬间击溃了吴老板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连夜带着两个懂行的老工头，打着手电筒，像饿狼扑食般冲进了老周那间昏暗、闷热、灰尘弥漫得呛人的仓库。手电光柱如同审判的光束，在堆积如山的灰白色水泥袋上扫过。吴老板亲自爬上摇摇欲坠的“水泥山”，一袋袋翻看生产日期和标号，粗糙的手指捻着水泥粉末放在鼻子下使劲闻，甚至抠了一点用唾沫和了和，在掌心搓捻。确认无误后，他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得像树皮的大手用力拍在叶帆肩上，拍得叶帆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水泥堆里。
“小兄弟！够意思！够胆色！是条汉子！”吴老板嗓门洪亮，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一百五十吨，老子全要了！定金先给你一万！现金！”他喘着粗气，从怀里贴身的内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用皮筋扎着的百元大钞，塞到叶帆手里，“明天一早，车到付款提货！少一袋，扣你钱！妈的，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预售达成：150吨水泥，单价400元\/吨，总价60,000元。定金：10,000元（现金）。】
叶帆接过那沓厚厚、还带着吴老板汗味和体温、甚至有些发烫的定金，粗糙的纸币边缘刮擦着掌心。滚烫！这感觉，像握住了一块刚从炉膛里夹出的火炭，灼烧着手心，却也是照亮眼前深渊的唯一火把！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缺口，终于被这滚烫的现金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站在车水马龙、霓虹初上的街头，晚风带着白天的余温，吹拂着他汗湿的头发。口袋里沉甸甸的一万块压着裤袋，心却像挣脱了沉重枷锁的气球，轻飘飘地浮在滚烫而喧嚣的暮色里。他舔了舔依旧干裂、带着血腥味的嘴唇，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比城市所有的霓虹加起来更加炽热、更加疯狂。
水泥的风暴，正以他为风眼，开始无声而凶猛地旋转。弄堂的方寸之地，已容不下这头初醒的困兽。下一场战役，就在这钢筋水泥的丛林深处。